CSIS是美國華盛頓特區(qū)的一家智庫。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全球智庫排名中,CSIS經(jīng)常排在國際政治類第一名,最近幾年,它在國際經(jīng)濟政策類的排名也很靠前。這家智庫的大樓座落在羅德島大道。最讓我好奇的是,CSIS的會議室、研究人員的辦公室都是用透明的玻璃隔起來的。走在羅德島大街上,一抬頭,就能看到CSIS的研究人員有沒有認真上班。辦公室這么透明,是不是也有點過頭了?我在心里暗暗嘀咕。
政治經(jīng)濟項目組負責人Matthew Goodman正在講臺上講CSIS最近完成的一份報告:《破浪前行:轉型時期中國的經(jīng)濟政策決策》(Navigating Choppy Waters: China s Economic Decision Making at a Time of Transition)。Matthew不是中國問題專家,他的主要研究領域是貿(mào)易政策,最熟悉的國家是日本。Matthew和助手David Parker做這個課題已經(jīng)兩年了,他們試圖對中國的經(jīng)濟政策決策過程做一個清晰簡要的描述和分析。Matthew講到,要想了解中國的經(jīng)濟政策決策,不能只關注政府的各個部門,還要了解黨中央的戰(zhàn)略意圖;不能只關注中央的政策部署,還要關注地方官員的積極性。
這聽起來像是在對美國的聽眾做普及,但吊詭的地方恰在于此。按道理來講,中美之間的溝通交流渠道很多,那么多的商人、學生和游客相互往來,那么多的美國學者研究中國問題,那么多的中國學者研究美國問題,但遺憾的是,直到如今,中美之間仍然存在著重大的誤讀和誤判。
不出我的意料,Matthew講著講著,話題就扯到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簡稱亞投行)。他說,美國在亞投行的問題上由于誤讀誤判,犯了嚴重的錯誤,錯失了一個良機。我們開會的這一天,正是報名參加亞投行的最后一天,眼看著盟友爭先恐后地加入了亞投行,美國的郁悶可想而知。在Matthew之后,是美國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的演講,她也開誠布公地承認,這次美國在AIIB問題上失算了,只能在以后再找機會跟中國合作。為什么美國會錯失亞投行呢?
去年在澳大利亞悉尼開會的時候,Matthew也參加了。當時我就問他美國政府對亞投行的看法。按照他的解釋,美國的財政部對亞投行心存疑慮,但并未一棒子打死,反對的是國務院(State Department)。出于冷戰(zhàn)思維的慣性,國務院覺得這是中國對美國霸權的挑戰(zhàn),竭力阻撓其盟友參加亞投行。澳大利亞財政部其實對亞投行很感興趣,但其外交部卻疑慮重重。在美國的干預下,澳大利亞遲遲不敢提出參與亞投行。
其實,美國之所以錯失亞投行,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國會從中作梗。美國人在觀察中國政策決策的時候,經(jīng)常會忽視黨的作用,也不完全了解中國各地的巨大差異;同樣,中國人在觀察美國政策決策的時候,經(jīng)常會忽視國會的作用。國會里的議員不像中央政府的官員,有自己的專業(yè)背景和國際交流的經(jīng)驗,他們大多是地方上的政客,但常常能左右美國的外交政策。這次美國之所以反對亞投行,說白了,就是因為國會中有一個“鷹派人物”強烈反對,但這位仁兄其實對中國問題一竅不通。另一個原因恐怕是,美國一開始對亞投行并不重視,不覺得這事兒能干得成。這期間恰好遇到美國財政部換屆,主管領導不在,底下的辦事人員拖拖拉拉、互相推諉,貽誤了時機。
從另一角度來看, 恐怕中國也沒有想到亞投行能有這么大的收獲。中國一開始并沒有考慮另起爐灶,總是寄希望于布雷頓森林體系機構,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的改革。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美英主動找到中國和其它新興市場國家,希望能夠改革IMF的投票權份額,增加中國和其它新興經(jīng)濟體的話語權,這在G20峰會上早已達成共識,但有關的改革方案至今還沒有得到美國國會的批準。正是出于對布雷頓森林體系改革進展遲緩的不滿,中國才開始考慮倡導建立新型的國際經(jīng)濟組織。
最初,金磚銀行更吸引眼球。按說,金磚銀行僅僅涉及中國、印度、巴西、俄羅斯和南非五國,成員國數(shù)量不多,且五國的政治經(jīng)濟訴求接近,談判成本應該更低,但由于地域上分布太松散,而且在談判中其它國家過于強調平起平坐,最終使得金磚銀行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
從機制上看,亞投行更為靈活。如果把思路打開,亞投行并不局限于亞洲,甚至不局限于基礎設施。它的精彩之處,在于找到了一個帶動全球經(jīng)濟復蘇的支點。在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之前,就有關于全球失衡的激烈討論,但西方的學者關注的更多是需求方,哪個國家儲蓄太低,哪個國家消費太低,吵得不亦樂乎。亞投行的思路是從供給方入手,全球現(xiàn)在最稀缺的是投資機會。它之所以吸引這么多國家參與,不是因為大家都想跟中國這個土豪交朋友,而是想通過這個平臺,找到更多、更好的投資機會。
一個全新、開放的平臺是各國都翹首期待的。中國這次能夠在亞投行的路演中獲得這么多的追捧,恰恰證明,開放的姿態(tài)是最受歡迎的。像CSIS這樣通體透明,怕是會對研究人員的工作效率有一定的負面影響,但要是走到另一個極端,搞得深宅大院一般,最后只能是孤家寡人。
亞投行還沒有到慶功的時候。當40多個成員齊聚一堂的時候,可以想象,有多少不同的意見,有多少激烈的辯論。亞投行要走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