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必須說明,我是懷著誠惶誠恐的心情來寫這篇文字的。
作者唐曉云先生是我的恩師。三十多年前,我初中有幸就讀于上海市光明中學。那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名校,名師云集,校舍典雅。我在老師們的教誨下,經歷了兩年多的學習,盡管當時渾渾噩噩,絕不知勤奮好學為何物,但今天回想起來,心里滿是歡喜。真是天大的福報。
我和光明中學的不少老師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我的班主任,物理老師謝根福先生,思維很超前,當年就踐行和學生交朋友的教學理念,對我盡心關愛。家父去美國工作前,就拜托謝老師對我嚴加管教。我們這些學生與班主任謝老師的親密關系,大概是今天的中學生難以想象的。那時,謝老師還年輕,沒有結婚,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和在醫(yī)院工作的,我后來的師母談戀愛,而我,竟然就緊緊跟隨其后!多年以后我自豪地對師妹謝戀雯說:“師妹啊,我認識令尊比你早,我認識令堂也比你早!”今天,謝老師已經六十多歲了,還在從事教育工作,又接著無微不至地關心我的兒子。
光明中學的語文教學水平是名聞遐邇的。也當過我班主任的李新老師就是語文老師。那是,李老師也年輕,美麗高雅,神閑氣定,不必用氣勢,就憑氣韻,就鎮(zhèn)住了哪怕是再調皮的學生。就在前兩年,我和周立波先生閑聊。他說起,一直很想念上海滑稽劇團學館的語文老師,但就是聯(lián)系不上。他感念師恩,很令我感動。他說,那位老師名字叫李新,語文教得極好,所以滑稽劇團就從光明中學禮聘而來,為學館學生教課,近三十年沒見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幾乎從椅子上蹦起來:“光明中學李新老師?那是我的語文老師!我還有她的電話!”我們倆相視大樂。立波立刻安排宴請李新老師。李老師來了,依然年輕、美麗、高雅。稍作寒暄,她笑吟吟地拿出兩個顏色已經發(fā)黃的信封:“我一直保存著,作為紀念的,今天還給你們吧?!贝蜷_一看,一件是我初二時的一篇作文,另一件是滑稽劇團學館全體學生簽名寫給李新老師的感謝信。三十年了,信紙已經發(fā)脆,那一刻,我的心仿佛也發(fā)脆了,有點梗咽的感覺。我想立波也是一樣吧。我在他的眼角也看見了隱隱的淚花。多虧立波是個開心果,是歡笑的源泉。不然,兩個年近半百的老學生控制不住,哭起來,實在有點夠嗆。這就是我們師兄弟關系的出典。李新老師教立波語文,這次見面以后,又教起了立波女兒的語文。
這就是我們光明中學的老師。師恩重如山,一生報不完。能夠成為他們的學生,我們是何等的幸運。
唐曉云先生也是那個時期光明中學的語文老師,而且在當時已經是名師了。相比起謝根福老師、李新老師,唐老師更年輕。當年應該是大學畢業(yè)不久,正是意氣風發(fā)、神采飛揚的年齡。唐老師大概是我的男老師中最講究教師威儀的一位。那是還沒有流行傳西裝,除了酷暑,唐老師一直身著熨燙得筆挺的、用料上乘的深灰色中山裝,風紀扣永遠扣緊,襯衣領口永遠雪白,偶爾從口袋里拿出來的手帕永遠雪白。每堂課只帶一本教科書,只帶一枝雪白的粉筆,在黑板上留滿功底深厚的漂亮板書,雪白雪白,值日的同學往往不忍心擦去。不知道有多少學生臨摹過唐老師的板書,反正我臨過。
課更是講得精彩紛陳,我們耳不暇接。無論什么文體,唐老師的講解都如一泓清江水,澄凈流暢;又都如一叢天邊云,舒卷自如。那是的教室哪里有空調,夏日的午后,正是昏昏欲睡的光景。在有的課上,不時會飄起學生的鼾聲。唐老師的語文課上,只有學生被他引導牽動的嘆息或歡笑。三十多年了,我還記得夏日午后的一課,唐老師講《白楊禮贊》。這一幕至今如此清晰,我?guī)缀蹩梢詮褪鎏评蠋煹闹v解。精彩的講課,美妙的課堂記憶。偉大的老師!對恩師們,我心中充滿感恩之情。
初三上半學期,我轉入華東師大附中;后來,有考入北京大學,到德國留學;回國以后運交華蓋,雖說不上顛沛流離,卻也是流轉不定。等我再見到唐老師的時候,他已經在上海教育出版社工作了,后來又出任上海書店出版社的領導。課堂上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名師,我難免略微感到一絲惋惜。然而,出版界,特別是教育類圖書出版界多了一位深知語文教學甘苦與真諦的出版家,毋庸置疑,那是一定可以惠及多士的,我又感到歡喜。
我沒有在中學教過書,沒有教過寫作,實在沒有資格就作文談什么話。其實,也不需要我來佛頭著糞、狗尾續(xù)貂了。唐老師在“自序”里早已交代明白,十堂作文課具在,孩子們、家長們自會發(fā)現(xiàn)這本書的可貴。
我只知道,這是那個時代的、那樣的語文名師寫的教孩子作文的書。拜唐老師所賜,我不僅先睹為快,還早就把樣張交給正在讀高一的我的兒子拜讀了。師恩浩蕩,澤被后代。恭賀恩師唐曉云先生大作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