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yōu)槭裁催€需要諸子?我們生活在今天的中國人,為什么還要到兩千多年前諸子那個地方去,為什么還要認識他們?講這樣的話題,實際上涉及到歷史學的基本問題,就是歷史對于我們?yōu)槭裁词潜匾??這是歷史學的一個基本問題。
1、歷史為什么對于我們是必要的?
現(xiàn)在史學界有一個比較流行的觀點,甚至在中國的學術界,還算是一個比較主流的觀點,就是有一句話,“史學就是史料學”,這句話是傅斯年說的,這句話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說我們研究歷史的學問,就是去整理、校正、搜集歷史上保存下來的史料,然后盡量去探索一件歷史的真相。其理論根源卻在德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德國柏林大學的蘭克學派高度重視第一手資料,提倡史學就是“考證的科學”,蘭克本人明確的說,他著史的目的“只不過是說明事實的真相而已?!笔聦嵣?,我們的歷史上曾經(jīng)有這樣一種傳統(tǒng),那就是清代以來的乾嘉學派,就是搞史料,搞訓詁,搞校訂。所謂“實事求是,無征不信,廣參互證,追根求源”。在中國的學術界,這種觀點甚至成為主流。假如我們的現(xiàn)實里面,又不大具有思想的自由,假如我們的學者又比較缺乏思想的能力,再結合這樣一種所謂的乾嘉的傳統(tǒng),我們很多的研究者就走上了這樣一條路,并且為了給他的這樣的路徑提供正當?shù)恼f明,但是我對這樣的史學觀點一直是懷疑的,因為這個史學觀點里面沒有回答一個基本的問題,就是歷史為什么對于我們是必要的?我們生活在現(xiàn)代的人,我為什么要去了解歷史上的某一個史料呢?我為什么一定要去探究歷史上的某一件事情的真相呢?你不能說明這個問題,你就不能證明歷史學對我們今天的價值,沒有價值的東西是沒有存在的前提的。
2、歷史的本質
所以歷史的本質有一點像什么呢?我下面做個不恰當?shù)谋雀?,歷史的本質有一點像上帝的本質。它可能不是一個事實,但它是一個價值。上帝是事實嗎?不是。但是我們不能否認上帝,為什么?因為上帝代表著一種價值,這個價值對于我們來說太重要了,沒有這個價值,我們的生活就沒有屏障了,我們人類的道德體系就要崩潰了。所以歷史的本質在于它的價值,而不在于它曾經(jīng)有過的事實,如果我們史學家把追尋歷史事實作為他的工作的話,我講那正當?shù)姆椒ǎ瑧撌窃斐鰰r間機器,讓它帶我們回到現(xiàn)場。而不是去鉆故紙堆。你到圖書館去找故紙堆,就是找到歷史的事實嗎?你就在歷史的故紙堆里面找到了這段記錄,這個記錄本身就是真的嗎?辦公室里面今天有兩個人打架,你明天找在場的人來敘述,不同的人敘述都是不一樣的。是不是這樣?。坑涗浽跁系?,成為文字的,就一定是真的嗎?也不一定。所以我說,歷史的真相往往是不存在的,歷史重要的東西是它作為一種價值存在的。
3、歷史的價值
所以一開頭我就要講一個問題,歷史為什么對我們是必要的?就是它給我們提供一種價值,給我們提供生活中的參照系,給我們提供一種判斷的標準,甚至有的時候,也給我們提供一種判斷的方法,這才是歷史的價值。
4、歷史是一個不斷地增加自己的東西。
英國的大歷史學家湯因比,在他的《歷史研究》這部巨著里面,前面的前言部分,有一句很有名的話,說的非常好。他說:歷史是什么?歷史是一個不斷地增加自己的東西。這句話包含著怎樣的內涵呢?就是說歷史不是已經(jīng)定型了,它發(fā)生過以后就是那個樣子了。我們中國的史學家們,大學的 歷史教授們,總是在講我要找歷史的真相去,他就把歷史看成一個已經(jīng)定型的客觀事實,把它找出來。但是湯因比說,歷史是一個不斷增加自己的東西。它隨著歷史的發(fā)展,隨著時間的推移,它自身在不斷地增長。為什么這樣講?就是因為我們每個時代的人,當我們站在不同的角度,當我們有了更多的經(jīng)歷,當整個人類有了更多的人生體會以后,我們再去看歷史,你會發(fā)現(xiàn)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的東西。也就是說,歷史的總量增加了。歷史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所以湯因比說歷史是一個能夠不斷地增加自己的東西,實際上也就這個意思。
歷史在不斷演進的過程中,先秦諸子生活的年代是在兩千多年前。兩千兩百多年前,這些諸子們,他們就結束了他們的生命,也結束了他們自己的寫作,停止了他們的思想。他們的思想成果用書籍的形式,用文字的形式已經(jīng)定型了,放在那個地方,但是,從漢代到今天,我們每一代的人都在解讀他們,你在解讀他們的同時,就給他增加了內涵。你在解讀他的同時,你就在不斷地在增加他的內涵。
4、現(xiàn)實讓歷史不斷增量——搞歷史要做增量工作,而不是減量
所以我說,我們搞歷史的人,不是去把這個雪球給鑿開,它里面到底有什么。你把一個雪球,拿一個鑿子鑿,鑿到最后,它是什么?鑿到最后它還是雪,什么都沒有,沒有內核的。我們的任務,我們的義務,我們將要作出的貢獻是,當這個大雪球滾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們有沒有沒能力在這個雪球上再附著上一點東西,讓這個雪球更大一點,然后我們的歷史就越來越豐富,我們的歷史就越來越偉大,我們的
文化就越來越深厚。不是拿一把鑿子去鑿,把它鑿開,看看里面最終的事實是什么?最終的事實也就那一團雪。所以歷史的過程是一個價值增生的過程。我們今天讀諸子,我們讀出了古人不一樣的東西,是因為我們比古人聰明嗎?不是的。因為我們今天的生活比古人的生活有更多的經(jīng)驗,有古人沒有的經(jīng)歷。然后把我們這個經(jīng)歷和經(jīng)驗,糅合到諸子的思想里面,所以諸子從我們的時代滾過的時候,他從我們這個時代汲取了東西,諸子就變得更加豐富。所以我們說,歷史是一個能夠不斷地增加自己的東西,像滾雪球一樣。
5、歷史讓現(xiàn)實更有內涵和深度
那歷史對于我們有什么意義和價值呢?歷史也是一個不斷地讓現(xiàn)實更有內涵和深度的東西。你不要以為我們都生活在今天的社會里面,我們每個人對這個社會的感受是一樣的。你說你在上海居住,我也在上海居住啊,你面對著中國,我也面對中國啊,你面對著世界,我也面對著世界啊。但是你擁有的人,擁有的世界,人跟人是不一樣的。為什么?你歷史的積累不一樣。所以我們說,歷史能讓現(xiàn)實更有內涵,更有深度。一個
文化程度相對高的人,他擁有的現(xiàn)實就要比我們一般的人就要多,因為他看得更深。所以我本人有一句名言,我記得我以前寫莊子的時候講過:對我們而言,這個世界不是太大,而是太深。我們能達到一個什么樣的深度呢?人跟人是不一樣的。歷史就是給我們提供了這樣的一種東西,讓我們可以更深地下潛,讓我們可以更深地深入到現(xiàn)實的內部。實際上我們不是深入歷史,我們是深入現(xiàn)實。在這個過程中,歷史就像一個潛水艇,它可以帶著我們下潛,你只有擁有歷史,你才能夠有能力下潛。所以,湯因比說,歷史是一個能夠不斷增加自己的東西,那我現(xiàn)在也可以講一句話,歷史是一個不斷地讓現(xiàn)實更有深度和內涵的東西,歷史也是一個不斷地讓現(xiàn)實更有內容的東西。你想更深地了解現(xiàn)實嗎?那么你就必須了解歷史。你想更深入地進入這個世界的內核嗎?你想更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嗎?甚至你想更深入地了解我們人自身的人性嗎?你都必須借助于歷史,這就是歷史對我們?yōu)槭裁词潜匾摹?br />6、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
柯林武德說,“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這話講的非常好。我記得以前有個研究生的考試,就考了這個題目,試評析這句話,“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后來這個標準答案出來以后,說這是一句反動的話。為什么呢?歷史是客觀發(fā)生的,是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的,怎么能說是思想的呢?我們的大學的研究生考試,竟然對這句話作如此膚淺的理解。我本人雖然在大學里教書,講老實話,我對大學教授們有時候真的是很失望啊。一切歷史為什么都是思想史?就是說假如你沒有足夠的思想的準備,你不能夠深入歷史,你真的不能深入歷史。只有思想才能在現(xiàn)實中發(fā)現(xiàn)思想,只有思想才能在歷史中發(fā)現(xiàn)本質。
我剛才講了,這個世界對于我們來說不是太大,而是太深。大有多大,宇宙有多大,我們可以用物理的方法來測量,但這個世界的深度我們沒辦法測量,就像我們講先秦諸子一樣。先秦諸子有多大啊?《孟子》就四萬多字嘛,《莊子》也就十多萬字嘛,不大。但問題是他們的深度,深不可測。兩千多年了,從他們死后,一直到今天,每個時代的人都在下潛,想找到他們最深的地方,但是我們到現(xiàn)在,還根本不知道,他們最深的地方在哪里?他們不是太大,而是太深了。
那么這就有問題啦,實際上他真的有那么深嗎?他只是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深入的可能性,真正深的是這個世界太深了,是我們今天的現(xiàn)實生活太豐富多彩了,然后是我們現(xiàn)實生活的豐富多彩增加了先秦諸子的分量,而不是諸子增加了我們的分量。應該從這個角度來理解。
所以我們說認識歷史,可以讓我們更好地來理解我們自己,更好地認識我們自己的時代,認清自己的方向,認清我們歷史的位置和歷史的責任。講到這兒,我還要講一句關于歷史的名言,克羅齊講的,“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你以為你在研究古代嗎?實際上都是在研究今天,就是在研究現(xiàn)實,就是我剛才做的一個比喻,歷史學就相當于一個潛水艇,我們借助于這個潛水艇,可以下潛到現(xiàn)實的深處,下潛到這個世界最本質的地方,然后去認識世界,認識我們自己。你沒有這個工具,你進不去。所以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歷史就是為當代服務的,它是為我們當代提供價值。
7、歷史是我們形成正確判斷的必不可少的元素
中國古人講到歷史也有一句話,叫“以史為鑒,可以知得失”。這句話包含著一個很好的內涵,就是說有很多東西,我們在當時,在較短的時間里面不能對它作出正確的判斷,要對這個事物作出正確的判斷,必須經(jīng)過一段時間以后。給你一粒種子,你不能夠判斷,這個種子將來會開什么花?給你一個花瓣,你不知道它將來會結什么果,給你一棵幼苗,你不知道它將來會長成什么樣的材質,所以你要判斷它的話,你必須等到一粒種子開花,發(fā)芽,長成大樹,然后你才能判斷,它的本質是什么?所以必須有時間,有一個完整的過程,才能有一個全面的判斷,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歷史是我們形成正確判斷的必不可少的元素。比如說,我們中國人說對一個人怎么判斷啊?有一個詞,蓋棺論定。我們說三歲看老,那是一種猜測,蓋棺才最終論定。必須等你把你一生的經(jīng)歷全部演完,從出生,從搖籃,到棺材,好了,棺材一蓋,現(xiàn)在我們給他一個鑒定。它有個過程,必須等這個過程結束。但是 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即使到蓋棺了,一定能論定嗎?還不行。為什么?每個歷史人物,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時期,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對他有不同的判斷。毛澤東在去世的時候,在1976年9月9日去世的時候,中共中央給他發(fā)的《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包括最后那個悼詞上的判斷,和我們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的判斷是一樣的嗎?還不一樣。所以我們說,要有一個過程。因此我們說,要對一個事物做一個判斷,歷史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元素。沒有歷史,我們無法形成正確的判斷。
二、歷史與民族
我前面講的可能是比較抽象的,先說一個歷史哲學的問題。
下面我可以講的具體一點,我可以從這兩方面來講。
1、首先,歷史讓人群變成民族。
一群人,我們可以把他稱之為烏合之眾。一群人為什么能夠成為一個民族,是因為這一群人有個共同的歷史,以及在這個歷史過程中所形成的共同的
文化信仰。沒有共同歷史的人,你把他放到一起,沒有共同的
文化信仰的人,你把他臨時湊在一起,那只是暫時的一群人,一群烏合之眾。但是假如這一群人在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一代一代共同生活下去,最后他們形成了共同的歷史了,他們就成了一個民族。
所以說,沒有歷史就沒有民族,我們可以推出一個逆定義。要消滅一個民族,有兩種方法。一種,就是中國歷史上曾經(jīng)有個人,成吉思汗干過的事情,種族滅絕。成吉思汗大軍在向西域進攻的時候,很多的當?shù)氐囊恍┩林褡灞凰麖氐诇缃^了,像花剌子模國,殺的一個不剩。我們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人在崇拜成吉思汗,這真的是非??膳碌氖虑?。拜托,我們千萬不要把成吉思汗作為民族英雄,那會嚴重地影響中國人的
形象?,F(xiàn)在西方人本來就對我們不放心,他就怕我們強大了,學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是野蠻的象征。他的大軍在向西路進軍的時候,比如說他打俄羅斯,那后來的普希金怎么說的?說成吉思汗的大軍像洪水一樣的來了,把我們的一切都給淹沒了,然后洪水又退去了,什么也沒有留下,除了留下一堆廢墟。你以為他傳播
文化了,成吉思汗能夠傳播什么
文化?
還有一種消滅民族的方法是什么呢?就是消滅一個民族的
文化。把他的民族的歷史和
文化從他民族的記憶中抹去。消滅一個民族的
文化,最終可以導致一個民族的消亡。
文化是一個歷史的概念,沒有歷史就沒有
文化。沒有歷史可以有科學,可以有技術,但不會有
文化。因為
文化是在歷史的過程中才能夠形成的。
2、歷史使一個民族自我認同,產(chǎn)生凝聚力
講到這個地方,我想談這樣一個問題,我們中華民族是一個沒有全民的宗教信仰的民族。按說沒有宗教的民族是有嚴重的先天不足的。首先這個民族的凝聚力是有問題的,其次是這個民族的道德體系是有問題的。但是我們看看中國的歷史你會發(fā)現(xiàn),我們這個民族有著其他民族都不能具有的強大凝聚力,而且我們這個民族雖然沒有宗教,我們仍然是非常富有道德感的一個民族,是一個活得很體面的民族。而且中華民族是一個在全世界的范圍里面,唯一的一個沒有中斷過自己歷史的民族。并且在漫長的時期里面,我們這個歷史還是輝煌的歷史,創(chuàng)造了輝煌燦爛的
文化。一個沒有宗教的民族,為什么歷史沒有中斷,并且能夠創(chuàng)造出那么輝煌燦爛的
文化?我們靠什么?靠四個字:史官
文化。孔子是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的身份走上歷史舞臺的,老子也是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的身份走上歷史舞臺的,老子的身份本來就是柱下吏,老子是國家檔案館的館長,實際上就是一個史官??鬃拥膼酆镁褪呛霉?,孔子的身份除了教育家,他辦學之外,他真正的興趣就是對歷史的興趣,所以他整理出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一部史學編年著作《春秋》。那么史官的出現(xiàn),預示著神話、巫術,還有原始宗教的衰落。反過來說,當我們這個民族原始的宗教沒有達到充分的發(fā)展,沒有發(fā)展為全民族的信仰,沒有變成我們民族的道德的屏障的時候,我們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呢 ?是史官。
3、在中國:歷史是我們的宗教
史官
文化最終取代了宗教,并且履行了宗教的一些重要的職能。所以在中國,我們可以講,歷史就是我們的宗教。西方的宗教里面有“末日審判”,我們中國有“蓋棺論定”。我們從這個角度來看,可能更明白一點。比如說道德問題,有個“前道德問題”:我為什么要實行道德?有宗教的民族就很好辦,你實行道德就會升入天堂,不搞道德你會下地獄。那中國用什么回答這個問題呢?做個好人,你會流芳千載,你做壞人,你遺臭萬年。所以在孔子的時代,就已經(jīng)確立了一個很重要的觀念,兩個字,叫不朽。人的肉體生命可以消失,但是假如你是一個對人類作出重大貢獻的人,假如你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你會永遠活在人們的記憶中,也就是活在哪里呢?活在歷史中,你就可以不朽了。
那我們來看,歷史實際上成了我們道德上的屏障,我們什么都不怕,但是我們怕死后遺臭萬年,怕別人最后給我們一個鑒定。我們中國人特別看重死后追悼會上的悼詞怎么寫,很看重這個東西。為什么這么看重?這是對歷史的尊重,因為他知道這個東西將來會成為歷史的。所以我們說,歷史,它就在這樣的層面上影響了現(xiàn)實,它作為一種觀念告訴我們,人不僅僅活在現(xiàn)在,我們還可能活在未來。你今天不僅僅要活得好,不僅僅要圖今天活得快活,你要想著將來你是一個什么樣的
形象。所以歷史是一個無形的存在,它讓我們的行動有所收斂,讓我們不僅要過一個瀟灑的人生,還要過一個有尊嚴的人生,經(jīng)得起考驗的人生,經(jīng)得起將來別人推敲的人生。這就在很大的程度上阻止了我們道德的墮落。
我剛才講的一個問題,我們中華民族自己沒有中斷歷史,我們這個民族一定是有強大的凝聚力的。我們中華民族的凝聚力來自于什么地方呢?我們的凝聚力就來自于我們傳統(tǒng)的教育,我們的傳統(tǒng)的教育之所以能起到這么大的作用,能讓整個民族產(chǎn)生重大凝聚力,說白了,就是,我們傳統(tǒng)的教育就是讀經(jīng)典,而經(jīng)典說白了就是傳統(tǒng)
文化。
我們這個民族不僅歷史悠久,而且還幅員遼闊。我在有些地方給教育界的老師做講座的時候,特別提到這一點,就是教育在中國,這個功能太強大了。我們真的不能簡單地想,我們的教育就是培養(yǎng)一些勞動者。教育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培養(yǎng)全民族的共同的價值觀,你有了這樣共同的價值觀,這個民族就能夠凝聚起來。大家有共同的價值基礎,我們就能夠共同在一個國度里面生活。民族的凝聚力就來自于這些。所以我前面講到了,什么叫民族?民族一定是有共同
文化的,一定是有共同的歷史的。沒有歷史肯定沒有民族。中國人為什么那么重視歷史?這是有道理的,因為我們沒有宗教,我們必須找一個東西來代替宗教的功能,這就是歷史。
4、歷史與我們的良知
所以我們說,西方人有神,我們有圣,他們有上帝,我們有孔子。我有一次講孔子時講到,他們有諾亞方舟,我們有孔子的杏林。所以我們是一個民族。而且,我們因為有了老子孔子,有了孟子莊子,有了荀子,有了韓非子,有了這些人,我們雖然是一個沒有神的民族,雖然是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民族,但是我們仍然可以過一個體面的生活,過一種有尊嚴的生活,過一種合乎于道德的生活。
前不久,我看到臺灣的龍應臺寫的一篇文章,《孟子與小職員》,好像是這么個題目,寫的非常好,非常漂亮。這篇文章說的是兩千多年前的孟子,對于兩千年以后的臺灣臺北市的
文化局的局長,一個作家,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或者我們反過來說,他怎么樣讓一個臺北市的一個局長,一個當代的小官僚,一個當代的讀書人,有了良知。對了,先秦諸子,就是讓我們當代人在我們的生活中做個有良知的人。你在工作中,在做人中,你要永遠帶著你的良知上路,在人生旅途中,一定要帶著你的良知。假如你把良知丟失了,你去讀諸子,你去讀孔子,讀孟子,讀老子,讀莊子。假如你把自己的心給丟了,孟子有一個很好的詞叫“放心”,什么叫放心呢?他說牛羊跑掉了,叫放牛放羊,人心跑掉了叫放心。心跑掉了怎么辦?要把它弄回來,重新給你安頓好一顆心,所以有個詞叫安心,安心這個詞真是太好了。我們常常講你要安心工作,實際上這里可以作動詞講,給你安一顆心啊。給你安一顆有良知的心,給你安一顆有道義的心,給你安一顆有正義感的心,然后你才能明白,怎樣才能真正地體面地生活著。
馬丁·路德·金,美國黑人的領袖,他就講過這樣一句話:國家強大不是
經(jīng)濟強大,不是技術強大,不是政府強大,國家的強大是國民的強大。難道國民的強大就是每人帶著一把槍,不是這樣的,國民的強大就是國民都是有人格的,國民都是有是非的,國民知道什么樣的生活是體面的生活,國民的內心里面都是有良知的。
所以在中國,我們?yōu)槭裁匆x諸子,我們?yōu)槭裁匆x我們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是因為我們必須有一個體面的生活,然后我們所有的人可以組成一個體面的民族,然后我們才能真正實現(xiàn)中華的崛起。
鮑鵬山,文學博士,學者、作家,上海開放大學教授,上海交通大學兼職教授,中國孔子基金會學術委員會委員等。央視“百家講壇”、上海電視臺“東方大講壇”、上海教育電視臺“世紀大講壇”、山東衛(wèi)視“新杏壇”等主講嘉賓,《光明日報》、《中國周刊》、《儒風大家》、《美文》、《中學生閱讀》等刊物的專欄作家。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古代
文化的教學與研究。出版《風流去》、《孔子傳》、《中國人的心靈:三千年理智與情感》、《鮑鵬山新說水滸》(上下)、《孔子是怎樣煉成的》、《先秦諸子八大家》、詩集《致命傾訴》等著作十多部。作品被選入全國統(tǒng)編高中語文教材及多省市自編的中學語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