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法與聲音音聲的奧秘
節(jié)選自南懷瑾的著作《禪海蠡測》
佛法于聲音之學,雖未詳說有如物理之聲學,而于人類心身與聲學之關系,特多闡發(fā),并應用于心法之起修,約分為二:
(一)尋求聞性之根源。
(二)自發(fā)聲音之緣起。
二者統(tǒng)為觀世音菩薩法門,亦曰耳根圓通。
凡耳之于聲,以聞性為用也。今首言前之一者:但擇鐘鼓鈴鐸風聲水聲等任何一種或多種,專意于耳根,以聽聞其聲。于此,又姑分為內(nèi)外二法:
(1)外聞者,當聽覺緣此聲時,聞有聲時,此謂之動相。而聲終無常,不能久住,當前聲已滅,后聲未生,此中間無聲可聞,雖有聽覺,亦了無用處,此謂之靜相。夫聲有斷續(xù)之相,聽緣可知,復乃追尋返聞,我之聞性,究有斷續(xù)否?當其聞聲聞性,是有忽無,聞時聞性何存?如是心觀,追尋聞性,有聲時不因靜性而不聞,無聲時不因有聲而常存。如是久久漸純,方知聲有斷續(xù)來去有無,而我此聞性,終未有變?;蛴辛暣苏?,雖無外聲,而耳根似有聲存,此乃意識自生影響,非真聲也,未可自認為奇特。倘有迷戀,即成心理幻覺之精神變態(tài)矣。
(2)內(nèi)聞者,即于聞性聽覺有聲時,謂之動相,聲無聞時,謂之靜相,于動相聞時,不住于動,無聞靜相時,亦復離舍,不住于靜,于此動靜二相之來去,了了分明,此了了者,亦復舍離,離至于無時,知得動靜二相,皆為外緣所引發(fā),我此聞性,非屬動靜,亦復當舍,舍之又舍,忽爾心身兩忘,了不可得;于不可得中,無有內(nèi)外動靜諸相;經(jīng)稱此謂返聞聞自性,遠離動靜二相之法門。然猶未也,即此心身不可得中,又為靜相,尚當舍離,迨至舍無可舍,動靜如一,雖有二相,了然不生,則于聞性法門,可以入道矣。
次言后者:今日我人所居之世界,其已為科學知識實驗所了知者,為萬物及人類所發(fā)之聲,謂之動聲也。
然聲亦如光,尚有非我人聽覺及科學智識所及知者,姑名為靜聲。何謂靜聲?試為例證:如修習禪定之人,至極靜境,其所聞聲,無遠弗屆,無微不至。以其靜也,故能聞蟲鳴如雷震,聞遠處聲音如在耳邊,同時可聞十方之聲。此即聞性功能凝聚于靜定境中,故不因物而阻隔;及其至也,雖在萬籟無聲之高峰絕頂,亦可得聞空中旋律清絕之聲;此聲也,夐(音:xiong去音)非世間聲,或曰:此即“天樂”也,或曰:此即莊子所謂“天籟之音”也,此說容亦有之。
唯本體自性功能,具足一切法,體性之運行,聲隨光起,此體性功能自發(fā)之聲,要非心身常在動亂者可聞,必至此心如空,接近于自性空體,方得知之。唯光之與聲,自性均具,亦以空為自性也,其受干擾于萬有之動亂,故通常所不能聞,唯自空其念力,能漸空清,接近于體性功能之波率者,即得聞知。
如嬰兒初生,首能聞聲,動物無思維意識亦能辨聲,五官感覺作用,唯以耳之聽覺,其應用力所及程度,為最遠而普遍,故有耳通性海之說。復次,五官為用,專事于一,易感疲勞,唯事聽覺者,可以持久,如聞音樂,可以移人性情。靡靡鄭聲,令人心蕩,易水悲歌,令人慨慷;以音樂訓練動物,功效亦著,凡此之類,皆足見聲之功能。
故佛法教人,造作自發(fā)之音聲,如持咒、念經(jīng)、念佛號,以極和諧之旋律,先自怡悅,開廓其心情,然后依此音聲,又自返聞其聲,觀察此聲之緣起,乃喉、舌、口、齒、氣、鼻之交作;主之者,意也,因此諸緣和合,乃有聲音。有聲之起用也,謂之動相,其無此聲,謂之靜相,并復追尋,雖無聲音可聞,而心意識習慣已久,口雖無聲,心聲歷然。迨至動靜相滅,心聲不生,靜極無聲,內(nèi)外皆寂,寂與性合,了然于聲之動靜有無。緣聲之動靜有無,易現(xiàn)空寂之境,空寂境界,接近于體性本然之真空;則知經(jīng)稱“此方真教體,清凈在音聞”者,義究何指。聲以阻礙干擾而無,因空而播,聞性以寂時而無,因有而起聞,由此聲與聞二者之間,可明心法之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