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與彭德懷相較,說勇林不如彭,說謀彭不如林。彭德懷是一團火,一團從里燒到外、隨時準備摧枯拉朽的烈火;林彪是一潭水,一潭深不可測卻含
而不露的靜水。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前半句可形容彭,后半句可形容林。彭林配合,相得益彰,成為毛澤東指揮中國革命戰(zhàn)爭十分得力的左膀右臂。
林彪比彭德懷資格淺。紅四軍與紅五軍在新城會師大會上,朱、毛、彭都在主席臺上講話,林彪還只能坐在臺下聽。聽著聽著,講臺塌了。臺下人都說剛會師就坍臺,不吉利。朱德站到臺架上大聲一句:不要緊,臺坍了搭起來再干嘛!大家一起鼓掌,才把熱烈的情緒又恢復過來。
林彪也在臺下鼓掌。彭德懷坐在臺上看不見他。他卻把這個人未到威名先到的彭德懷看了個真切。
從此開始了紅軍中這兩位名將不錯的配合作戰(zhàn)歷程。
第五次反圍剿中的廣昌戰(zhàn)斗,李德指揮紅軍與敵人正面硬拼,三軍團傷亡兩千七百余人,占軍團總兵力的四分之一;彭德懷當面罵李德“崽賣爺田心不痛”。翻譯伍修權考慮到領導之間的關系,沒有全翻,彭德懷便把三軍團政委楊尚昆拉過來一字一字重新翻譯,硬是把李德氣得暴跳如雷。
林彪則有另外一種方法。廣昌戰(zhàn)斗前夕,林彪個人署名寫了《關于作戰(zhàn)指揮和
戰(zhàn)略戰(zhàn)術問題給軍委的信》:“對于敵人在五次‘圍剿’中所用
戰(zhàn)略戰(zhàn)術,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我們研究的問題。過去有許多同志曾研究了這個問題,有些文章上也曾發(fā)表過這個問題。但有些同志對這個問題的觀察,還有些不充分不確實的地方?!?br />
林彪認為“敵人在
戰(zhàn)略上雖是進攻,而在戰(zhàn)術上則屬于攻勢防御,或為固守防御”。他將敵人的推進方式歸納為“緩進形式”“躍進形式”和“急進形式”,具體用何種形式,“主要的是根據他當時對我軍主力行蹤的了解如何而定”;而坪上圩、乾昌橋、下羅泊港戰(zhàn)斗都說明“短促突擊”使我們成了“守株待兔”“沒有一次收效”。
他直指軍委在指揮上存在四大缺點:
一、“決心遲緩致失了不少可以取得勝利的機會”,“這是軍委最大的”,“最嚴重的缺點”;
二、“決心下后在對時間的計算是極不精確的”,致各部隊“動作不能協(xié)同”,“像這樣的事實多得很”;
三、“軍委對各部任務的規(guī)定及執(zhí)行的手段過于瑣細,使下級無機動的余
地,軍委憑極不可靠的地圖去規(guī)定部隊的位置,……一直干涉到很小的戰(zhàn)術布置,則是無論如何不適用的”;
四、“軍委對于戰(zhàn)術原則還未能根據實際情況靈活運用,未充分去分析當時當地情況上的特點,而總是一套老辦法到處一樣的照搬”。
在信的最后,林彪寫道:“有些重要的負責同志,因為他以為敵人五次圍剿中所用的堡壘政策是完全步步為營的,我們已失去了求得運動戰(zhàn)的機會,已失掉一個戰(zhàn)役中消滅(敵)幾個師的機會。因此遂主張我軍主力分開去分路阻敵,去打堡壘戰(zhàn),去天天與敵人保持接觸,與敵對峙,去專門求小的戰(zhàn)術勝利,以削弱敵人,想專憑在長期無數小的勝利中(每回消滅敵人一連或一營),就地把敵人的五次圍剿完全粉碎,這種意見我是不同意的。事實我們沒有失去運動戰(zhàn)的機會,并沒有失去一回消滅敵人幾師的機會?!?br />
這是一封尖銳潑辣又不失于冷靜分析的信,直指“軍委最大的”、“最嚴重的缺點”。這樣明確、大膽而具體地向軍委提出批評意見和建議,在當時黨和紅軍高級領導人中并不多見。
林彪以冷靜剖析對李德的批判,不亞于怒火中燒的彭德懷。
林彪善思、善戰(zhàn)。彭德懷由勇生智,林彪則由智生勇。從帶兵伊始,他就與“主力”二字結下了不解之緣。
1928年2月,南昌起義部隊到了耒陽城下。朱德聽取當地縣委情況匯報后決定:大部隊正面進攻桌子坳之敵,抽出一個主力連隊配合農軍攻城。
被抽出的,是林彪率領的連隊。
耒陽被一舉攻克。
朱德由此發(fā)現(xiàn)林彪的軍事才能。這一發(fā)現(xiàn)此后反復被實戰(zhàn)證明。
他當連長的連隊是全團戰(zhàn)斗力最強的連,當營長的營是全團最過硬的營,當團長的團是紅四軍的頭等主力團。如果一次、兩次,還可說有那種不好排除的偶然性;幾十年如一日,帶出一批擅長野戰(zhàn)的人民解放軍主力部隊,便不能全部歸諸偶然了。
1936年12月,林彪曾講過一次“怎樣當好師長”,可以說這是他對自己紅軍時期作戰(zhàn)指揮的一個小結:
一、要勤快。不勤快的人辦不好事情,不能當好軍事指揮員。應該自己干的事情一定要親自過目,親自動手。比如,應該上去看的山頭就要爬上去,應該了解的情況就要及時了解,應該檢查的問題就要嚴格檢查。不能懶,軍事指
揮員切忌懶,因為懶會帶來危險,帶來失敗。比方說,一個軍事指揮員,到了宿營地就進房子,搞水洗臉洗腳,搞雞蛋煮面吃,吃飽了就睡大覺。他對住的村子有多大,在什么位置,附近有幾個山頭周圍有幾條道路,敵情怎么樣,群眾條件怎么樣,可能發(fā)生什么情況,部隊到齊了沒有,哨位在什么地方,發(fā)生緊急情況時的處置預案如何,都不過問,都不知道。這樣,如果半夜三更發(fā)生了情況,敵人來個突然襲擊,就沒有辦法了。到那種時候,即使平時很勇敢的指揮員,也會束手無策,只好三十六計,跑為上計,結果,變成一個機會主義者。機會主義和打敗仗,常常是因為沒有思想準備,沒有組織準備,工作沒有做到家,懶的結果。因此,不論大小指揮員都要勤快,要不惜走路,不怕勞累,要多用腦子,要做到心到、眼到、口到、腳到、手到。事情沒有做好以前,不能貪閑。貪閑就隱伏著犯錯誤的根子。什么事都要心中有底,“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雷打不動的干部,牛皮糖式的干部,不管有多大本事,都不是好干部。
二、要摸清上級的意圖。對上級的意圖要真正理解,真正融會貫通,真正認識自己所受領的任務在戰(zhàn)役、戰(zhàn)斗全局中的地位和作用。這樣,才能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才能打破框框,有敢于和善于在新情況中找到新辦法的創(chuàng)造性;才能有大勇,才能決心強、決心狠,敢于徹底勝利,有強烈的吞掉敵人的企圖和雄心。指揮員的勇敢集中表現(xiàn)在殲敵決心的堅定頑強上面。指揮員的大勇建立在革命的最高自覺性和正確理解上級意圖的基礎上面。
三、要調查研究。對于敵情、地形、部隊的情況和社會情況,要經常做到心中有數。要天天摸,天天琢磨,不能間斷。這樣做,不能看作是重復,實際上這不是重復,而是不斷深化不斷提高的過程,是取得正確認識的必不可少的手段。平時積累掌握的情況越多,越系統(tǒng),在戰(zhàn)時,特別是在緊張復雜的情況下,就越沉著,越有辦法。急中生智的“智”,才有基礎。因此,調查研究工作要貫串在各項工作中,要貫串在每一次戰(zhàn)役、戰(zhàn)斗的整個過程,反對打莽撞仗、糊涂仗,反對急性病,反對不親自動手做調查研究的懶漢作風。特別是敵情,必須切實摸透。因為敵情是活的,敵人必然會極力隱蔽、偽裝他們的真實企圖和行動。要盡一切可能不間斷地偵察,查清敵人的部署和動向,看他扮演什么角色?是主角還是配角?是主力還是非主力?是驕兵還是敗兵?能集中多大兵力向我們進攻和阻擋我們的進攻。查明敵主官的特性,看他慣用和擅長用什么戰(zhàn)法,根據他當前的企圖判斷他可能采用什么打法,等等。只要摸清了敵
情、我情、地形的底,決心就快,就硬,就堅定。就不會被任何假象所迷惑,就不會被任何困難所嚇住。如果情況不清,就會猶豫不決,舉棋不定,坐失良機,或者勉強下了決心,一遇風吹草動,聽到畏難叫苦和不正確的建議,就容易動搖,可能一念之差,前功盡棄。
四、要有個活地圖。指揮員和參謀必須熟悉地圖,要經常讀地圖。熟讀地圖可以產生見解,產生智慧,產生辦法,產生信心。讀的方法是把圖掛起來,搬個凳子坐下來,對著地圖看,從大的方向到活動地區(qū),從地區(qū)全貌到每一地段的地形特點,從粗讀到細讀,逐塊逐塊地讀,用紅藍鉛筆把主要的山脈、河流、城鎮(zhèn)、村莊、道路標劃出來,邊讀,邊劃,等到地圖差不多快劃爛了,也就差不多把地圖背熟了,背出來了。在熟讀地圖的基礎上,要親自組織有關指揮員和參謀對作戰(zhàn)地區(qū)和戰(zhàn)場進行實地勘察,核正地圖,把戰(zhàn)場的地形情況和敵我雙方的兵力部署都裝至腦子里去,做到閉上眼睛面前就有一幅鮮明的戰(zhàn)場圖影,離開地圖也能指揮作戰(zhàn)。這樣,在你死我活、瞬息萬變的戰(zhàn)斗情況下,可以比敵人來得快,爭取先機,先敵一著,掌握主動,穩(wěn)操勝券。
五、要把各方面的問題想夠想透。每一次戰(zhàn)役、戰(zhàn)斗的組織,要讓大家提出各種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要讓大家來找答案,而且要從最壞的最嚴重的情況來找答案。把所有提出來的問題都回答了,再沒有問題沒有回答的了,這樣,打起仗來才不會犯大錯誤,萬一犯了錯誤,也比較容易糾正。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不能因為想了很久想不出來就把它丟開,留下一個疙瘩。如果這樣,是很危險的,在緊要關頭,這個疙瘩很可能冒出來,就會使你們心中無數,措手不及。當然,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要考慮的問題很多,不可能一次都提完,也不可能一次都回答完,整個戰(zhàn)役、戰(zhàn)斗的過程,就是不斷提出問題和不斷回答問題的過程。有時腦子很疲勞,有的問題可能立即回答不了。這時,除了好好地和別人商量以外,就好好地睡一覺,睡好了,睡醒了,頭腦清醒了,再躺在床上好好想一想,就可能開竅,可能想通了,回答了,解決了??傊?,對每一個問題不能含糊了事。問題回答完了,戰(zhàn)役、戰(zhàn)斗的組織才算完成。
六、要及時下達決心。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可以下決心打呢?指揮員必須以最大努力組織戰(zhàn)役、戰(zhàn)斗的準備工作,力求確有把握才動手,不打無把握之仗。但是任何一次戰(zhàn)斗都不可能完全具備各種條件,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般說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把握,就很不錯了,就要堅決地打,放手地打。不足的條件,要通過充分發(fā)揮人的因素的作用,依靠人民群眾的力量,充分發(fā)揮人
民軍隊特有的政治上的優(yōu)勢,充分發(fā)揮指戰(zhàn)員的智慧和英勇頑強的戰(zhàn)斗作風來彌補,以主觀努力來創(chuàng)造條件,化冒險性為創(chuàng)造性,取得勝利。
七、要有一個很好的很團結的班子。領導班子思想認識要一致,行動要協(xié)調、合拍,要雷厲風行,要有革命英雄主義的氣概。都要勤快,都千方百計地辦好事情,完成任務。不互相扯皮,不互相干擾,不抱旁觀者的態(tài)度。如果領導班子不好,人多不但無用,反而有害。
八、要有一個很好的戰(zhàn)斗作風。有好的戰(zhàn)斗作風的部隊才能打好仗,打勝仗。好的戰(zhàn)斗作風首先是不叫苦,搶著去擔負最艱巨的任務,英勇頑強,不怕犧牲,猛打猛沖猛追。特別是要勇于窮追。因為把敵人打垮以后,追擊是解決戰(zhàn)斗、擴大戰(zhàn)果、徹底殲滅敵人最關鍵的一招。在追擊時,要跑步追,快步追,走不動的扶著拐棍追,就是爬、滾,也要往前追,只有抓住敵人,才能吃掉敵人。好的戰(zhàn)斗作風要靠平時養(yǎng)成,要靠實際鍛煉,要在緊張、殘酷的戰(zhàn)斗中才能鍛煉出來。不敢打硬仗、惡仗的部隊,讓他打幾次就打出來了,因為已經見識過硬仗、惡仗的場面,有了體會,有了經驗,知道怎么打了,百煉成鋼就是這個道理。做工作也要有好的作風,說了就要做,說到那里做到那里,要做得干脆利索,要一竿子插到底,一點不含糊,不做好不撒手。好的作風的養(yǎng)成,關鍵在于干部。強將手下無弱兵,干部的作風怎么樣,部隊的作風就會怎么樣。因此,首先要抓好干部,要干部做出樣子,影響帶動部隊。只要干部作風好,指揮好戰(zhàn)斗,多打勝仗,即使是新建的部隊或者原來基礎較弱的部隊,也會很快打出好作風來,像鐵錘一樣,砸到那里,那里就碎。
九、要重視政治,親自做政治工作。部隊戰(zhàn)斗力的提高要靠平時堅強的黨的領導、堅強的政治工作。連隊的支部一定要建設好,支部的工作要做活,就是要把所有黨團員的革命勁頭鼓得足足的,充分發(fā)揮他們的模范作用、帶頭作用,通過他們把全連帶動起來,通過他們去做政治工作,提高全體指戰(zhàn)員的階級覺悟。有了堅強的黨支部的領導,有了堅強的政治工作,就可以做到一呼百應,爭先恐后,不怕犧牲,前赴后繼。戰(zhàn)術、技術也要練好,特別是技術,如果槍打不準,戰(zhàn)場上就不能消滅敵人,就不能解決戰(zhàn)斗。因此,軍事訓練不能馬虎,黨政工作要領導好訓練。藝高人膽大,膽大藝更高,部隊有了高度的無產階級覺悟,有了好的戰(zhàn)斗作風,再加上過硬的作戰(zhàn)本領,就如虎添翼,就可以無敵于天下。
研究林彪指揮作戰(zhàn)的人,應該好好研究一下上面這九條。
“有強烈的吞掉敵人的企圖和雄心”;“閉上眼睛面前就有一幅鮮明的戰(zhàn)場圖影”;“化冒險性為創(chuàng)造性”;“要勇于窮追”、“要跑步追,快步追,走不動的扶著拐棍追,就是爬、滾,也要往前追”;“像鐵錘一樣,砸到那里,那里就碎”。
語言簡練、生動,有力度、有氣勢、有特色。
與其說是語言的力度與特色,不如說是思想的力度與特色。只有扎實的實踐與深刻的思索,才能產生這樣的結晶。
共產國際是語言大師。斯大林是語言大師?!皠儕Z剝奪者”“兩個高潮中間的低潮”“武裝的革命反對武裝的反革命”,皆是以極其精練和巧妙的語言,道出了今天動輒需要數千字才能表達清楚的概念。
林彪也有頗多頗富個性頗帶個人思索特點的語言,是否也能算一個語言大師?
1995年1月5日,臺灣《聯(lián)合報》報道,國民黨“中常委”討論高中三民主義考試問題時:郝柏村說,考試和教學方法要好好檢討;連戰(zhàn)說,今后要以“活學活用”為目的。
20世紀80年代鄧麗君風靡內地,臺灣人稱為“反攻大陸”;90年代國民黨副主席也高談起“活學活用”,大陸人卻忘了說林彪反攻了臺灣。
當然,若以為以上九個“要”便是林彪指揮特點的全部,就大錯了。數到第九個“要”的林彪偏偏漏掉了一個極其關鍵的“要”:要面對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