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擺手:“不行不行,主席,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帥才。我理理家可以,做不了帥……”
董必武點頭,慢條斯理地說:“總理是我們這個國家的很好的大管家。”
我們?nèi)绾卫斫忸I(lǐng)袖群中這樣一致的看法?或許薄一波的回憶可以對我們有所啟發(fā)。
1950年6月6日,中共七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因為會議的主要內(nèi)容是毛澤東作報告《為爭取國家財政經(jīng)濟(jì)狀況的基本好轉(zhuǎn)而斗爭》,所以全會期間,周恩來曾與中財委的薄一波聊天,談?wù)摲€(wěn)定物價等問題。
話一聊開,內(nèi)容漸漸廣泛。周恩來想到什么事,帶著思考的神情問:“一波同志,你在晉冀魯豫同伯承、小平共事多年,你對他們二位的工作怎么看?”
薄一波說:“他們在工作上配合得很好,確實是同心同德,和諧有致?!?nbsp;
周恩來笑著搖頭:“我不是講他們的配合,而是問你對他們的工作方法怎么看?”
薄一波恢諧、幽默,聰明地反問道:“總理,您是老領(lǐng)導(dǎo)了,又跟他們相識甚早,您看呢?”
“好啊,”周恩來爽朗笑道:“你又把問題原樣奉還了?!?nbsp;
薄一波也笑:“不是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嗎?我這叫解問題還需提問人嘛。”
周恩來斂去笑容,思考著說:“據(jù)我多年觀察,他們兩人的工作方法各有特色。小平同志是‘舉重若輕’,伯承同志則是‘舉輕若重’。你看是不是這樣?”
薄一波連連點頭:“完全同意總理的評價,這八個字概括得很準(zhǔn)確。他們在工作上所以配合得那樣得心應(yīng)手,恐怕這是一個重要因素。”
周恩來仍然是一副凝重的思考神色:“那么,這兩種工作方法你比較喜歡哪一種?”不待薄一波回答出他的所選,周恩來已經(jīng)沉思著繼續(xù)講下去:“從愿望上說,我更欣賞小平同志的‘舉重若輕’,但說實在話,我這個人做不到這一點。我同伯承同志一樣,在工作上常常是‘舉輕若重’。這也許是同我長期負(fù)責(zé)具體的執(zhí)行工作有關(guān)吧……”
無疑,總理對自己有著深刻的認(rèn)識,并且樂于承認(rèn)。他確實做不到舉重若輕。他的外事秘書陳浩,見他三更未眠,五更又起,日理萬機(jī),辛勞過度,曾忍不住勸說:“總理,有些事你不要管得太細(xì);又管這又管那的,一個人的精力哪顧得上那么多呀?”
周恩來忽地從辦公桌后立起身,真生氣了。他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扇動著大聲問:“你看看,這事我不管行嗎?”
總理扔下這份文件,又抓起另一疊文件:“你說,這些事我不管行嗎?”
接著,他又拍拍第三疊文件:“這幾件不管也不行!”
他疲憊而又委屈地嘆口氣:“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總是這樣來說我!”
事無巨細(xì),總理拿起就不肯放,放不下。
有些人喜歡用“日理萬機(jī)”搞歌頌,見了領(lǐng)袖人物就說“百忙”,就說“日理萬機(jī)”。
用濫了,根本不準(zhǔn)確。
日理萬機(jī)只能是“宰相”。為“帥”者只能舉重若輕,以這種氣勢膽魄去作戰(zhàn)略決策和決斷重大事件;只有舉輕若重才會出現(xiàn)日理萬機(jī)。這不是基本常識嗎?
總理對各省市各部委領(lǐng)導(dǎo)愛講一句話:“你們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直接給我辦公室打電話?!?nbsp;
總理對他的秘書們也愛講一句話:“你們有事一定要報告,不要怕我忙么,我不怕忙,我能忙過來?!?nbsp;
一位秘書對我講,他見周恩來忙得兩天沒合眼,忍不住說:“總理,首長里面就數(shù)你忙了,這些材料可以送給小平同志去看么……”
周恩來往太陽穴上抹抹清涼油,繼續(xù)批閱,一邊輕聲說:“我是總理。這些具體事我多干一些,他可以去管點更大的事,多想想決策上的事?!?nbsp;
總理講這個話的時間是國家進(jìn)入困難時期那一年,說明他那時就肯定了小平同志舉重若輕的帥才。
有些事是那些部長、司局長都不屑一顧的瑣事、小事,周恩來不但樂于管,而且管得仔細(xì)認(rèn)真。毛澤東在聽到幾件這類事后,曾對許多人感慨:“還是我們的總理啊,上至國家大事,下到服務(wù)員的工作都關(guān)心到了!”
印度尼西亞總統(tǒng)蘇加諾曾對毛澤東說:“我真羨慕你有個周總理,我們就缺一個周總理?!?nbsp;
尼克松與周恩來接觸算不上多,卻在一面之后即對周恩來的“舉輕若重”大發(fā)感慨:
周恩來也具有另一種罕見的本事:他對瑣事非常關(guān)注,但沒有沉湎于其中而不能自拔。我們在北京的第三天晚上,應(yīng)邀去觀看體育和乒乓球表演。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下雪,而我們預(yù)定第二天要去參觀長城。周恩來離開了一會兒,我以為他是去休息室。后來我才知道,他是親自去關(guān)照人們清掃通往長城路上的積雪。第二天,路上潔凈得如同不曾下過雪似的。這個例子是很典型的。
我還發(fā)現(xiàn),在機(jī)場歡迎我們的儀仗隊是周恩來親自挑選的。這些士兵身體健康、魁梧,穿著整潔。周本人還親自為樂隊挑選了在晚宴上為我們演奏的樂曲。我相信他一定事先研究過我的背景情況(事實上正是如此),因為他選擇的許多曲子都是我所喜歡的,包括在我的就職儀式上演奏過的《美麗的阿美利加》。在結(jié)束這次旅行后,國務(wù)卿威廉·羅杰斯告訴我:有一次,在他與周恩來會談之前,進(jìn)來了一位年輕的婦女,遞給周恩來一份報紙清樣請他過目。這是周為第二天報紙編排的頭版。
對于周恩來來說,任何大事都是從注意小事入手這一格言是有一定道理的。他雖然親自照料每一棵樹,但也能夠看到森林。
毫無疑問,當(dāng)我們贊頌周恩來“事無巨細(xì),事必躬親”,“周密細(xì)致,扎實穩(wěn)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時,每一個中國人都會聯(lián)想到諸葛亮,但我相信不會有人想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對于一個人來說,不可能兼具“舉重若輕”和“舉輕若重”的兩種優(yōu)秀品格。但對于一個事業(yè)來說,必須兼有這兩種優(yōu)秀人才。
曾有一位老干部不解地對我說:“哎呀,有些事小平同志就真能放得下手,就真敢放手不管交別人管。”曾有更多的老干部跟我談起他們接觸鄧小平所目睹他“舉重若輕”,“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故事。
其實,這正是帥才所必備的優(yōu)秀品格。若無這種大氣勢,他怎么可能成為繼毛澤東之后,又一個改變中國歷史,改變中國命運的偉人巨人?
我還要說的一點是:周恩來的偉大高尚決不在于他是否是帥才,而在于他在自己的位置上怎樣做的?做出了什么樣的貢獻(xiàn)和業(yè)績?
當(dāng)毛澤東從延安飛重慶,以大手筆感懷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和那位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俱往矣”時,周恩來卻在這條路上丟開秦皇漢武不看,只看了張良廟和武侯祠。
當(dāng)毛澤東赴莫斯科同斯大林談判,津津有味地讀著彼得大帝和拿破侖時,斯大林著急地說:“你不行,這些具體事你談不清,你叫周恩來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