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與華為對業(yè)界影響最為深遠的地方,是所謂的“狼性文化”。其主要內容有幾點:
第一是“危機文化”
十多年前,任正非以一篇“華為的冬天” 警醒了多少企業(yè)家?——“十年來我天天思考的都是失敗,對成功視而不見,也沒有什么榮譽感、自豪感,而是危機感”;“失敗這一天是一定會到來的,大家要準備迎接,這是我從不動搖的看法,這是歷史規(guī)律。”
第二是“勤奮文化”
“床墊文化”尤其著名。任正非說:“所有行業(yè)中,實業(yè)是最難做的,而所有實業(yè)中,電子信息產業(yè)是最艱險的;這種不幸還在于,面對這樣的挑戰(zhàn),華為既沒有背景可以依靠,也不擁有任何資源,因此華為人尤其是其領導者將注定為此操勞終生,要比他人付出更多的汗水和淚水,經受更多的煎熬和折磨。”而華為員工更直接地表明,“華為的企業(yè)文化就是鼓勵加班,因為華為必須盡量縮短工程周期,才能與國際巨頭競爭。”
第三是“目標文化”
華為很早就立志做世界型公司,軍人出身的任正非讓華為保持了“目標導向”的文化,立志要在主流戰(zhàn)場上與世界級公司一較高下。華為能夠進入全球電信設備前三強,應當說,與華為始終如一、絕對不放棄的“目標文化”息息相關。
IBM是任正非很喜歡的公司,也曾經是華為的榜樣之一。今年是IBM百年,一百年前的托馬斯·約翰·沃森創(chuàng)立了IBM,這是一個典型的家族企業(yè),創(chuàng)業(yè)者老沃森經營IBM達42年,他的兒子小沃森又經營了15年,在這57年的時間里,IBM成功地從一家小公司發(fā)展成計算機行業(yè)的龍頭企業(yè)。IBM 的歷程與華為有不少相同之處,首先是創(chuàng)業(yè)者,任正非是經歷過“大革命”的一代,按他的說法是因為“幼稚”闖入了最艱難的電信業(yè),在這樣一個跨國公司林立、政府關系主導的市場,華為的艱難可想而知。
IBM的創(chuàng)始人沃森30多歲時追隨國家收銀公司的老板帕特森,政府指控這家公司在銷售中使用賄賂的手段,盡管沃森是清白的,但作為公司的重要人物,他還是被判了1.5萬美元的罰款和3年監(jiān)禁。兩年后法院宣告沃森等人無罪,但這件事讓沃森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愿望,那就是發(fā)誓要做一家讓世人尊敬的公司,要讓員工受到尊重。如何做到?沃森推行了三種不同文化:
第一是“思考(Think)文化”
沃森是銷售員出身,在當年這一職業(yè)很不受人尊敬,為此,沃森建立了IBM銷售學校,他要求銷售人員穿西裝,每一名新進銷售人員都要經過培訓才能上崗,而在每一個車間與辦公室,都寫著兩個金色大字:思考。在沃森的思維中,銷售人員不受人尊重,是因為世人認為銷售員都是沒腦子的說客,所以,IBM的員工應當是一批會思考、懂得運用大腦來創(chuàng)造價值的員工。從此,“思考”就成為IBM文化的一部分,公司出版了一份員工雜志,起名《Think》;許多員工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封面上都印有“Think”。IBM著名的筆記本電腦品牌“Thinkpad”便是從此而來。
第二是“尊重個人與客戶的文化”
老沃森曾提出IBM的三項宗旨:一、必須尊重每一個人;二、必須為用戶提供盡可能好的服務;三、所有的工作都應該追求最卓越的成績。其中,尊重個人是最基本的原則,IBM鼓勵全體員工以公司及他們自己的身份為驕傲,這種對個人的尊重,主要體現在強調員工的思考與尊重員工的意見。IBM強調,當員工在做出正確的決策時,并不是因為他們被要求做什么,而是因為他們知道要做什么。
半個世紀后的1980年代,日本人在制造業(yè)上超過了美國人,美國掀起了學習所謂“日本式管理”的浪潮,但很多美國人卻驚奇地發(fā)現日本人的管理經驗原來完全來自IBM的沃森,在豐田的車間,直到今天仍然掛著大大的標語“好主意,好產品”,豐田管理中的核心“改善”,便是強調員工的思考是解決企業(yè)問題最重要的源泉。
中西方文化對比中,一直有一個極大的爭論,那就是“集體導向”與“個人導向”之間的爭論。從這個意義上講,華為“狼性文化”似乎更像是強調“集體利益大于個人利益”的東方式人治管理,IBM文化更像是強調“個人利益是集體利益基礎”的西方式法治管理。國情不同,歷史發(fā)展的階段不同,特別是中國企業(yè)在強大的跨國公司的壓迫下,華為模式應當說提供了很多的經驗與啟發(fā),在這個意義上,任正非成為中國企業(yè)家的領袖級人物可以說“名副其實”。
但歷史不是一天寫就的,有時候,過于強調短期的成功可能會犧牲更大的未來。最近我讀了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寫的一段話,就很有啟發(fā),他說,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這個國家或者那個國家的人對我說:“我所面臨的情形不同,這個國家很獨特。”這樣的話幾乎總是錯的:在世界上,的確有一些國家實現進步的經驗是普遍適用的。我覺得這段話對華為模式下的“任正非精神”是一個重大的提醒,不錯,中國是很特殊,中國企業(yè)也的確需要通過獨創(chuàng)性來完成業(yè)績的強大。但有時候我們過于強調中國文化中“愚公移山”的一面,另一面就會帶來強大的“人格依賴”的巨大成本,而這種成本終將會通過企業(yè)治理結構,以及組織內耗的方式,讓企業(yè)的業(yè)績大廈基石不穩(wěn),造成“富不過三代”的現象再次發(fā)生。
正是在這一點上,IBM文化中強調個人尊嚴與人格獨立的“思考文化”,強調客戶價值的市場文化,也許更具有“普世價值”,也值得華為任正非等中國優(yōu)秀企業(yè)家深思。海爾“終身免費的服務文化”難以持續(xù)的原因說明,中國國情只是國際慣例的一個載體,最后勝利的大多是國際慣例,而不是中國國情。道理很簡單,國際慣例背后大多是市場經濟的一般規(guī)律。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也就要提醒自己注意,那些過于強調中國國情“獨特性”的經驗,大多不過是把某些局部經驗推廣到絕對真理的“小品”。而過于強調“國情獨特性”的企業(yè)家,也不妨問問自己,哪些是基于“偉大公司”的探索,哪些又是源于“偉大自己”的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