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來訪者喜歡打籃球,小學時候,有一次打完籃球身體暢快淋漓,帶著這份滿足和快樂,兒子迫不及待的想回家和爸爸分享,剛說沒兩句,爸爸立刻接過話鼓勵孩子:打籃球,這個愛好很好阿,鍛煉身體,培養(yǎng)意志力,你要好好堅持下去,打好籃球! 作者:@李雪愛與自由
聽完這句話,兒子感覺身體里流動的能量一下子全被憋回來,淤堵在心中,憤怒卻又無從發(fā)泄,因為爸爸沒有說錯任何話。
另外一個例子,一朋友形容小時候父親看自己彈鋼琴的感覺:爸爸就像在欣賞自己剛買回來的藝妓。這個例子里雖然有俄狄浦斯沖突,但最本質的含義都是:父母看不到孩子本身,父母看到的是孩子的功能價值。
這不是一句指責父母功利心的話,也許父母并沒有要求孩子必須功成名就。但父母能否看到孩子本身的存在,而不是用外在價值去定義的物質性的“它”,決定孩子的心能否直接感受到愛。若孩子本然的存在不被看見,即使父母為孩子傾注一切,孩子也只是父母表達愛的道具。孩子也許頭腦上承認父母為自己付出很多,承認父母很愛自己,但心知道那份恒久的孤寂。
猶太哲學家馬丁布伯說,關系分為兩種:我與你,我與它。當我放下預期和目的,以我的全部本真與一個人或事物建立關系時,我就會與這個存在的全部本真相遇,這種沒有任何預期和目的的關系,即是我與你的關系。在馬丁布伯看來,“我與你”只是生命的瞬間。也許我與你神性相遇的境界太高,但至少我們普通人可以學習做到,去尊重孩子是一個獨立的生命,不是父母的延續(xù),不是一個實現(xiàn)我們想象中功能價值的”它“。
孩子打籃球的體驗、滿足的表情,流動著一個生命的存在感。打籃球帶來的功能價值,是頭腦總結出來的“它”,“它”并非不能存在,打籃球確實附帶強身健體等很多好處,但如果你只能看到“它”,聽不到孩子快樂而急促的呼吸、看不見他滿足的表情,孩子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快樂也不能共振你的嘴角上揚,那么,你和孩子根本不存在于一個空間。你睜著眼,確是全盲的。
一男孩在華德福上學后,逐漸找回自我。有一次我的朋友去他家做客,想跟這個孩子分享一個經(jīng)歷,孩子認真的告訴她:“阿姨,我現(xiàn)在在吃棒棒糖,不能聽你講話?!边^一會吃完糖,孩子過來找阿姨說:“我現(xiàn)在可以聽你講話了“,并且很認真的看著阿姨。朋友感受到孩子有清晰的自我界限,成長得很好,而孩子的父母卻無法接受孩子對自己類似的拒絕。
為什么父母經(jīng)常難以接受孩子有清晰地自我界限?如果我要拿起手機打電話,手機顯示:“我暫時不想被使用,請過一會再打”,那我肯定要去修理它,因為手機就是一個物,物不能有自己的感受和界限。有多少父母,孩子也同樣被視為物,被視為父母意志的延伸呢?大人看到孩子很可愛,沖過去抱他,要他和自己說話,可曾留意孩子那一刻的狀態(tài)感受如何,是否愿意和我們建立關系呢?父母一刻不停的焦慮孩子和自己預設中的不一樣,于是為了避免自己的焦慮,用各種手段修理孩子,讓孩子按照自己的想像去表現(xiàn)。事實是,孩子是另外一個獨立生命,若和你想象中一樣純屬巧合,不一樣才是常態(tài)。
可是很多父母會說,孩子應該按照一個正確的人生方式去生活,我要求他和我想象中一樣,是為了他好,是有道理的。這樣想的人可以反思下自己的一生,當你的父母也這樣看待你、要求你時,你的人生快樂綻放嗎,你的人生活得精彩嗎?幾乎每個領域最頂尖的人,比如喬布斯,索羅斯等都說過類似的人生總結:成為你自己,而不是成為別人眼中正確的你,生命才真的有意義。
當我們不是從自身的體驗出發(fā)去生活,而是活在外在價值體系,活在別人的眼光中,關系既是物化的。物化的關系中,生命的底色是恐懼。很多女人,在自己沒有性欲的時候,卻無法明確拒絕伴侶的性要求。如果拒絕,內(nèi)心會有很大的空和內(nèi)疚產(chǎn)生。這種心理并非一般理解的自我價值感低。無法拒絕性的女人,一樣有條件極好而且對自己條件很自信的女人。問題在于,當女人活在女性角色身份中,而不是作為一個女人本身既有價值,那如何拒絕女性角色中最重要的功能——性功能呢。做個難聽的比喻,再精美高檔的性用品,如果沒有性功能,那就毫無價值,該被拋棄了。許多女人各方面活得精彩自信,卻擺脫不了這個最根本的恐懼:作為女人,你本身的存在沒有價值。
當一個女孩誕生,即使沒有重男輕女的家庭,女孩依然會感受到父母隱隱的期望:我家女兒比別人家兒子更有出息;或者做個優(yōu)質乖乖女,最大的人生目標是嫁一個好老公。在這里,女人要么作為和男性競爭的價值,要么作為以女性身份換取男性庇護的價值,女人本身的存在沒有價值。而男性,天然的被賦予“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等面子上和精神上的價值。當然,這也是物化的價值,在這個物化價值中,男性同樣難以找到自我,中國男人也被物化得一代代萎了。
我們一路活在恐懼中,幼兒園時恐懼不聽話就慘了,上學時恐懼成績不好就一輩子就沒希望了,工作后恐懼表現(xiàn)不佳,前途就沒有了。我們在物化的車輪中打轉,一刻不敢停,不敢想像,如果我不具備任何功能價值,會發(fā)生什么?
現(xiàn)在,停下來,想一想,如果剝離我的所有功能價值,我是誰?我現(xiàn)在所追求的一切,到底是我真正想要的,還是被恐懼驅使追求的?沒有任何外在標簽的我,是否雙腳還能踩在大地上,感受我存在?
看見,是真正的慈悲。(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