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看女兒洗澡的樣子,光著身子,在花灑下調(diào)皮的邊唱邊跳,一會兒跺跺腳,把水踩得啪啪響,一會兒拍拍手抓那傾瀉而下的水流,嘴里也從不閑著,哼哼唧唧念念有詞,不是在唱童謠,就是在嘀咕課文抑或乘法口訣。她長長的頭發(fā)貼在身上,白白的肥皂泡泡流了一地。
有幾次我躡著腳猛一打開門,她驚得一蹦三跳,小眼睛睜得圓鼓鼓的,我佯裝要抓她滑溜溜的身子,就好象抓一尾調(diào)皮嬉戲的魚一樣,她尖叫著在浴室里逃來逃去,母女倆在騰騰熱氣中笑翻了天。驀然就想起電影《雨人》中的主角在瓢潑大雨中翩翩起舞的無拘無束,物我兩忘。
你說:看女兒多自在,多快樂,我多希望自己現(xiàn)在能活成她這樣子。
我覺察出你的羨慕和抱憾,不由幽幽的嘆口氣:倘若人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風雨悲歡,還能回歸到這樣童真的生存狀態(tài),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
百分百的自由,開放,快樂,真實,純潔,自然,美麗,好象只在人之初才經(jīng)歷和體會過。歲月的年輪一圈一圈把周身裹得越來越嚴實,純真的光芒已經(jīng)照不進內(nèi)在了,連那些曾經(jīng)純?nèi)坏捏w驗也湮沒在滾滾紅塵中,如今藉由孩子回憶起一些蛛絲馬跡。不由唏噓慨嘆。
想當初赤條條來到人世,光潔如玉,何嘗想過悲痛歡喜,何曾有過我與他人之義,世界在眼里在心中只是一片混沌,之后才知曉冷暖饑渴。當那個小小的“我”開始浮現(xiàn),當超越身體的欲望涌出,當界分之心逐漸顯現(xiàn),一層層或厚實或堅硬或精致或魅惑的盔甲加諸于身體,形成了所謂性格。性格乃生存模式,原本只是為了保護內(nèi)在柔軟的我免于受到外界尖銳的傷害。
許宜銘說:人的一生都在追尋回到子宮里的感覺,因為在那個地方,我們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能從母親那里得到生命的資源而存在,并且獲得滿足。人不過是一直追求那不可得的初心。
孩子自出生后,就被推入不斷社會化的成長過程中,也付出了自己的代價。及至成人,因為社會的復雜和殘酷,為了生存發(fā)展,不斷離開自己的需求,離開自己的感覺,我們的中心和自己逐漸疏離,喪失了純真的自我,也喪失了自我的洞察與覺醒。
在偶然事件中觀照內(nèi)心,驀然回首懷念小時的無欲無求和自由快樂。才驚覺我已經(jīng)好久不和自己在一起,沒有負擔起自己照顧自己內(nèi)在的責任。
人無一例外的,終其一生都在追求三樣東西:愛,安全感和價值感。
如果孩童時期關乎于愛,安全感和價值感的需求沒有得到滿足,成人后就一直在尋找,不斷從外在世界中尋求認同和肯定,彌補缺失。成人所有的信念,行為,情緒大部分在滿足小時候沒有得到的需求,一直要滿足內(nèi)在的那個小孩。
內(nèi)在的孩童是個純?nèi)坏摹拔摇保矔邢?,怒,哀,懼的情緒,學會關照她,同理她,接納她,愛她是生命里永恒修煉的功課。
面對女兒的一份天真無邪,我仿佛看見自己內(nèi)在的那個孩童。告訴自己:別把愛當作交換自己尊嚴喜好的籌碼,別用愛來控制和滿足自己的執(zhí)取,除了無條件的真愛她,沒有比這更幸福更必要的事。
想一想自己有多久沒有全然的去看一朵花,去觀一片云,去愛一個人,全然的,不帶任何經(jīng)驗值,不帶任何思考,不帶任何評判標準。而成功與失敗,得失與錯對,象一層閃耀的玻璃紙蒙住了心靈的眼睛,過濾了多少塵世本真的美好。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世界就在你心中。人,原來就是一尊迷失的佛。讓內(nèi)在的孩童引領我們找回迷失的自己。
(春霞寫于200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