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比較中看“中國模式”
——海外學者張維為提出,這至少是“最不壞”的模式
來源:《文匯報》
張維為,瑞士日內瓦外交與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日內瓦亞洲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著作有《鄧小平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與
經濟改革》(英文)、改造中國:
經濟改革及其政治影響》(英文)、《重塑兩岸關系的思考》、《中國觸動全球》等。1980年代中期曾擔任鄧小平及其他中國領導人的英文翻譯。走訪過100多個國家。
我想從中國崛起、中國模式、中國話語三個角度來談今天的話題。
中國今天在現(xiàn)代化發(fā)展過程中遇到的種種問題,西方國家現(xiàn)代化過程中都曾遇到。中國人硬是靠自己的智慧、苦干乃至犧牲闖出了自己的發(fā)展道路,可以自信地面對各種挑戰(zhàn)。
先談中國崛起。中國的
經濟總量在過去的30年中增加了18倍,有專家估計中國人在自己的生命周期內生活水平可以提高近7倍。但這個過程中也產生了不少問題。
中國“城市像亞洲、農村像非洲”?
2008年,我從印度講學回來,在報上發(fā)表了《印度貧民窟帶來的震撼和思考》一文:孟買60%的人住在貧民窟,人均面積兩三平米。一位網友責問:為何不把中國跟東歐比?我說不久前去過華沙和布達佩斯,它們比上海落后至少10年。這位網友又問:為什么不和紐約比?和紐約比,30年前是不可思議的,但現(xiàn)在可以好好比一比了。其實,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雷德曼就比過。他2008年參加了北京奧運會后經上海回國,寫了篇評論《中美這七年》。他寫道:當我回到紐約機場,沿著破舊的公路開往曼哈頓時,我問自己,究竟哪里是第三世界?我不想告訴我的女兒世界的未來在中國。
雖然上海和紐約在某些方面仍有差距,如國際化程度、公共
文化的空間等。但在硬件的很多方面,上海已經走在紐約的前面了,如機場、地鐵、高速公路、商業(yè)繁榮程度、美輪美奐的夜景和即將完工的高鐵;在軟件方面,上海的嬰兒死亡率、社會治安、人均壽命等指標都好于紐約。
我們的城鄉(xiāng)差距還大于發(fā)達國家,但不是“城市像亞洲、農村像非洲”。歐洲的城市遠遠沒有中國城市的活力,中國的農村也發(fā)生了巨變,好于絕大多數(shù)發(fā)展中國家的農村,好于非洲的多數(shù)城市。非洲城市一半人口住在沒有電的貧民窟,人均壽命才50歲左右。中國城鄉(xiāng)差別將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而逐漸縮小,發(fā)達國家也是這么走過來的。
中國腐敗很嚴重,能算崛起嗎?
腐敗問題是一個挑戰(zhàn),但我們也要看到別國崛起過程中都出現(xiàn)過腐敗上升的問題,主要原因是
經濟高速發(fā)展,法治建設跟不上。英國19世紀時議員席位是可以買賣的;美國19世紀下半葉被稱為“強盜貴族”(robber barons)時代,人們都持槍保護自己;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官商勾結極為普遍。
如果橫向比較,研究腐敗最權威的“透明國際”把中國腐敗程度列在世界中位。跟中國相對可比的國家,如印度、巴西、孟加拉、埃及、烏克蘭、俄羅斯,腐敗都比中國嚴重,更不要說非洲國家了。中國香港和新加坡反腐經驗值得借鑒,他們致力于法治建設和社會整體的進步,成績可觀。
中國環(huán)境污染嚴重,能算崛起嗎?
歐洲歷史上的環(huán)境污染比我們現(xiàn)在還要嚴重。1952年倫敦曾發(fā)生過一周內4000多人死于煤煙污染的事件。歐洲最大的萊茵河一度污染到了魚類都無法生存。但最后通過環(huán)保努力,歐洲人扭轉了局面。
中國貧富差距大,能算崛起嗎?
貧富差距是比過去大了很多,需要認真對待。但一定要實事求是地看這個問題。人們經常說中國基尼系數(shù)已達0.45甚至0.47,但基尼系數(shù)只計算收入,不計算房產、土地等資產。中國社會科學工作者應有創(chuàng)新精神,制定一些能反映非西方國家真實情況的指標。比方說,衡量中國人的財富,兩個因素就可以使現(xiàn)在所有評估都發(fā)生變化:一是貨幣實際購買力。瑞士的人均GDP比上海高5倍,但理發(fā)和吃飯比上海貴10倍,瑞士住房自有率才36%;二是家庭凈資產。中國人有世界最強的置業(yè)傳統(tǒng)。據美聯(lián)儲統(tǒng)計,美國家庭中位(medium)凈資產(房產、股票、現(xiàn)金等,減去所有債務)去年由于
金融危機降到了2004年的水平,為9.3萬美元,約合人民幣63萬元。中國多少家庭的凈資產達到和超過63萬?恐怕至少數(shù)千萬,也許上億。過去30年,中國人財富增長的速度無人可比。當然美國人習慣了大舉借貸消費,幾十年如此,自然成了世界第一消費大國。中國人不必學美國人過度借貸,但只要把中國人的財產、資產適當盤活,中國可以成為世界最大的消費
市場。
中國崛起的最大特點是和平
西方大國不少都崛起于19世紀中后期,這期間各種戰(zhàn)爭數(shù)不勝數(shù),如1840年的鴉片戰(zhàn)爭、1854年的克里米亞戰(zhàn)爭、1858年法國吞并印度支那、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瓜分整個非洲的無數(shù)次大小戰(zhàn)爭、1861年的美國南北戰(zhàn)爭。1867年后數(shù)十年間,北美的印第安人慘遭滅絕,美國因此無償獲得大片疆土和資源。西方崛起是一個血與火的過程,GDP是血流成河的GDP。
我們今天遇到的問題,在西方歷史上都曾遇到過,但英國可以把失業(yè)者出口到非洲,把囚犯出口到澳洲,把異教徒出口到美洲,而我們是在自己的境內消化現(xiàn)代化進程帶來的所有問題。英國當時人口不過1000來萬,中國今天是13億人。我們硬是通過自己的智慧、苦干乃至犧牲闖出了自己的發(fā)展道路和模式,有了雄厚的財富積累,我們可以從容自信地應對各種挑戰(zhàn)。
中國模式還在發(fā)展中,還存在諸多問題,但和其他國家比較,我們顯著提高了民眾的生活水平,避免了兩次
金融災難。中國模式至少是“最不壞”的模式。
第二、談談中國模式。國內學者喜歡講“中國道路”,我這里借用國際通用話語,稱之為中國模式。中國模式有八個特點。
一是實踐理性
實踐理性也就是實事求是,我們比較能夠從實際出發(fā)。西方主導的變革第一步總是修憲,而我們的第一步總是試驗,然后總結調整推廣。世界實踐表明沒有一個國家可以通過多黨制和一人一票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
二是強勢政府
我們有比較中性、現(xiàn)代化導向的強勢政府。它能制定并執(zhí)行符合自己民族長遠利益的政策。諾貝爾
經濟學獎獲得者繆爾達爾稱印度政府為“軟政府”,執(zhí)行力極弱——計劃生育都推行不了,怎能消除貧困呢?這也是西方模式在非西方國家的困境。
三是保持穩(wěn)定
我們比較好地處理了穩(wěn)定、改革和發(fā)展三者的關系。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到改革開放1980年的140年間,我們最長的穩(wěn)定時間沒有超過8到9年,現(xiàn)代化進程總是一次一次被打斷。一直到鄧小平這位杰出的領導人,以非常強勢的姿態(tài)來保持政治穩(wěn)定,改善民生,我們才實現(xiàn)了人類歷史上罕見的跨越式發(fā)展。
這使我聯(lián)想到法國政治浪漫主義的高昂代價。法國人總是先確定一個抽象的大目標,如民主、自由、公正,然后激烈斗爭,從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到1962年戴高樂的第五共和國,整整173年,法國政治體制才穩(wěn)定下來。其間經歷了五個民主政體,三個皇室政權,兩個帝國,一個法西斯政權,所有這些政權都是通過暴力推翻的,而法國的人口才兩三千萬。中國不能這樣折騰,一定要走穩(wěn)健的改革之路。
四是民生為大
我們堅持把民生放在第一位,所以中國消除貧困領先世界。世界貧困人口還在增加。印度把每日收入從2美元到13美元的就定位為中產階級。按這個標準,2005年在印度中產階級是2.64億,中國則是8億人。但這個標準太低。你入住印度的飯店,幫你搬行李的服務生,住在貧民窟,會說幾句英語,就認為自己是中產階級。但你到上海星巴克問喝咖啡的小白領,他說我算什么中產階級,我只有一套房子。中國人的要求高。
五是漸進改革
我們沒用激進主義的“休克療法”。鄧小平比戈爾巴喬夫高明的地方就是不放棄現(xiàn)有的不完善的制度,而是盡量利用現(xiàn)有體制來運作,為現(xiàn)代化服務,并在這個過程中逐步改進。實踐證明“共產黨+
市場經濟”比西方的
市場經濟制度更有作為。
六是順序正確
改革不求一步到位,但求持續(xù)漸進、講究輕重緩急。我們大致是先易后難,先農村后城市,先沿海后內地,先
經濟后政治。
七是
市場經濟+宏觀調控
中國的“社會主義
市場經濟”力求把
市場優(yōu)勢和宏觀調控優(yōu)勢結合起來。1997年亞洲
金融危機時,諾貝爾
經濟學獎獲得者阿瑪?shù)賮啞どf,這場
經濟危機“是對不采用民主制度的國家的懲罰”。那么如今這場源自于美國的
金融海嘯該如何解釋呢?我套用他的話,這是對信奉民主原教旨主義和
市場原教旨主義的懲罰。
八是對外開放
在國際競爭中提升自己、發(fā)展自己,但以我為主,有選擇地適應外部世界,學習別人的經驗。中國模式有極強的競爭力,因為它源于激烈的國際競爭。
當然中國模式還在發(fā)展中,還存在很多問題,有些相當嚴重。比如政府干預過多,造成某些
市場發(fā)育不足;某些政治改革相對滯后,導致一些行業(yè)壟斷和尋租腐??;貧富差異、生態(tài)問題、醫(yī)療教育,引起了很多人不滿。但只要我們頭腦清醒,意志堅定,集思廣益,所有問題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問題就是機遇。
我自己一直套用丘吉爾的句式,把中國模式稱為“最不壞”的模式。它確實有很多弊端,但是比較下來,其他模式弊端更多。
美國曾在整個非洲推行“結構調整方案”,大力削減政府的作用,結果非洲政治和
經濟全面惡化。美國專家曾在俄羅斯推行“休克療法”,現(xiàn)在被俄羅斯人稱為對俄的第三次浩劫?!叭A盛頓共識”要求各國開放資本
市場,結果引發(fā)了一場又一場危機。有時候想起來都后怕:如果當初我們沒有自己的立場,而是盲從西方模式,給中國帶來的可能是滅頂之災。
30年來,中國經歷了翻天覆地的工業(yè)革命、技術革命、社會革命;大部分人生活水平明顯提高;我們避免了1997年的
金融危機和2008年的
金融海嘯??v觀世界任何國家,只要取得其中一項成就已經很了不得了,但我們幾乎全部實現(xiàn)了,這表明中國模式至少是“最不壞”的模式。
中國的崛起過程必然是中國話語變得響亮的過程,我們拒絕西方“民主和專制”話語,認為“良政”與“劣政”才是關鍵所在,“游戲民主”只會帶來災難。
第三點是中國話語。中國崛起的過程也是中國話語變得響亮的過程。世界上最激烈的競爭是標準競爭。從管理學角度來說,標準競爭無非是三種
戰(zhàn)略:領導者、參與者或追隨者
戰(zhàn)略。
制度選擇強調民心向背和選賢舉能
在“后美國”時代,我們應該采取領導者和參與者
戰(zhàn)略。中國是一個文明型的國家。它擁有5000年連綿不斷的文明,其文明的廣度、厚度和深度足以產生獨立的思想體系。
西方政治話語的核心是“民主和專制”。2008年11月孟買發(fā)生了重大恐怖事件,但印度反恐精銳部隊花了9小時才抵達現(xiàn)場。我在尼赫魯大學講學時,印度學者問我,中國會怎么處理這樣的事?我說至今我們還沒有遇到這么大規(guī)模的恐怖襲擊。但2008年汶川地震后,中國的軍隊是20分鐘內開始動員的;中國的總理是2小時內坐上飛機前往災區(qū)的;中國醫(yī)療隊在4天內就覆蓋了震區(qū)所有3000多個鄉(xiāng)鎮(zhèn)。一位印度學者不服氣地問:你是否要證明專制比民主更有效率?我說:您錯了,不是專制比民主更有效率,而是“良政”比“劣政”更有效率。我說不管采用什么制度,都要落實到良政,落實到中國人講的“以人為本”、“勵精圖治”才行。
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芬蘭前總統(tǒng)阿提薩利去年在布魯塞爾主持非洲治理新思路研討會,請我談中國模式。之后他總結:“你們共產黨的政治局很像董事會,總理很像CEO,治理國家的方式很像治理一個公司?!彼耶攬龌貞?。我說我們確實認為政治制度建設一定要考慮國家治理,為什么沒有一個公司搞一人一票,因為這樣搞的公司一定破產。民主的核心是體現(xiàn)人民的意志,民主的形式應該由各個國家根據自己的民情國情去探索。
在場的英國資深
戰(zhàn)略學者羅伯特·庫珀不以為然,“難道中國不接受林肯提出的民有、民享、民治嗎?”我說我們很重視這些原則,但我們還有自己的政治
文化傳承:一是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二是選賢任能,治國者必須是人才。民心不完全等于民意,民意如流水,而民心大如天,民心指的是一個民族長遠和整體的利益,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很難接受每四五年換一次政權這種西方發(fā)源的所謂多黨民主政治。中國執(zhí)政黨也不是西方意義上代表部分人利益的政黨,而是代表人民整體利益的執(zhí)政集團,這是中國的
文化傳承。
西方民主演變成了“游戲民主”
西方多黨民主制度的理論基礎是社會存在多元的利益,應通過不同的政黨來代表并進行博弈,但這種強調不同利益之間的差異的西方模式,在非西方國家成功率極低。因為它所需要的法治傳統(tǒng)、游戲規(guī)則意識、龐大的中產階級、相對寬容的政治
文化等條件,在非西方國家基本不存在。這種模式的特點是先把你這個社會分裂,然后再來整合。問題是非西方社會往往分裂之后就再也整合不起來了。泰國是“農民選出總理,城里人趕他下臺”;吉爾吉斯斯坦是“南北分裂”,烏克蘭是“東西分裂”。
為什么西方國家采用一人一票還沒破產?因為它們在這樣做之前已經完成了現(xiàn)代化,并因此形成了幾個特點:一是政治和
經濟已基本分開,誰上臺都不太影響百姓的生活。二是人均資源大大高于發(fā)展中國家,有折騰的資本了。三是中產階級成了社會的主體,傾向穩(wěn)定。四是政治精英通過幾百年的磨煉總能壟斷主要的社會資源,如議會、媒體、
金融等。
但現(xiàn)在西方民主越來越變成了一種“游戲民主”,即民主等同于競選,競選等同于營銷,大家拼資源、拼謀略、拼
形象,選個美女和電影明星,毫無政績可言,也無所謂。這種做法導致了政治的平庸化和劣質化。東歐政府最高支持率幾乎沒有超過21%;冰島選出的哈德爾政府不懂
經濟,導致國家破產;南歐的笨豬四國,即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希臘陷入深重的債務危機,這是一種夕陽西下的模式。
西方民主的發(fā)源地希臘破產了;議會民主的發(fā)源地英國處在破產邊緣;三權分立的美國明顯走下坡,真是三點成一線。一些美
國學者也認識到了美國政治制度是前工業(yè)化時代的產物,需要改革才行。
在當今這個高度競爭的世界上,我認為只知“選舉”而不知“選拔”的制度,將競爭不過能把“選拔”和“選舉”結合起來的制度;只知吃老本、視民主為游戲而不建立“學習型政府”和“學習型社會”的國家,在國際競爭中將力不從心;不知“宏觀調控”為何物的國家,在未來的國際競爭中可能要出局。所以我看好中國模式。
(以上內容據5月27日第31期文匯講堂現(xiàn)場演講實錄整理)
“中國模式”是現(xiàn)在世界上最熱的話題之一,這在5年前都是不可思議的。主要是因為這兩年西方危機頻頻,美國
金融海嘯帶來的災難尚未恢復,歐洲的財政危機又相繼爆發(fā)。國際上許多著名學者都在討論西方衰落和中國崛起,二者成了同一個話題。張維為教授把自己走訪過的100多個國家的事實拿來和中國比較,所得出的結論就比較客觀。張教授既是在歐洲從事研究的學者,又有中國的生活背景,正視中國實情,他的視角可能是國內和西方學者都不具備的。這是他的成功之處。
有意思的是,一些西方學者對中國模式的肯定程度超過中
國學者。如寫《歷史的終結》的福山,他曾斷定蘇聯(lián)解體后,美國制度將是歷史的終結,不會被超越,當時這個觀點轟動一時。但2008年他卻說,“也許中國模式要超過西方模式了”。英
國學者馬丁·雅克2010年寫了《中國統(tǒng)治世界》一書,他預測中國制度將會成為統(tǒng)治世界的制度。再就是約翰·奈斯比特,1980年代我們都讀過他的《大趨勢》,2009年他出了一本書《中國大趨勢》,提出中國模式的十大趨勢,每一條都很積極。
中國模式的本質特點:開放的漸進的實踐
根據張教授的深入分析,我認為對中國模式可以概括出幾個特點:一是轉型的漸進性。從計劃體制的高度集權向
市場經濟和中國特色的民主政治轉型,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鄧小平1992年曾說我們要用30年時間形成較為成熟的制度?,F(xiàn)在看來,這個時間估計要更長些。
二是模式的主體性。它是以中國歷史和國情為基礎形成的主體,而本體是基于中國
文化歷史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也是基于中國人的特性。這個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孔子甚至《尚書》以前,中國
文化中幾個重要概念如“和、仁、恕、中”,都是中國模式的思想淵源。
三是具有實踐性。西方是先拿本本,我們是先摸著石頭。中國模式是一種開放的實踐。我們曾學過四小龍模式,中央銀行體系學美聯(lián)儲,社會福利學歐盟,我們可以找到世界上所有模式的影子,但最終沒被任何一種取代。
四是既有確定性也有不確定性??偡较蚴谴_定的,但具體形式和內容是不確定的,是根據具體的時空條件所定。如人民幣匯率體制改革,方向是走向可兌換貨幣,具體的升值幅度卻是不確定的。中國特色的民主政治建設也是如此。
最后一點是既具有特殊性又具有普遍性。中國模式的本土性并不能否認其普適性。中國模式對發(fā)展中國家具有可借鑒性,這一點正在顯現(xiàn)出來,并越來越被國際社會接受。但是中國模式對發(fā)達國家的借鑒意義同樣值得注意。最近美國
經濟似乎出現(xiàn)某種“中國化”趨勢,如美國的儲蓄率在最近兩年中從占GDP不到1%升到現(xiàn)在7%;美國的出口幾年內要翻一番;美國還將發(fā)展可增加就業(yè)率的勞動力密集產業(yè)。最近歐洲學者也認為希臘等南歐國家應學習中國發(fā)展勞動力密集產業(yè)。美國一個著名學者預言,中國模式的成功將迫使美
國學習中國經驗來推進改革。
中國模式未來發(fā)展的若干不確定性
中國模式的未來發(fā)展還存在著不確定性。一是人口結構。未來10年內“50后”一代將全部退休,“80后”獨生子女一代會成為社會主體。中國即將增加3億老人,卻僅增加1億多勞動力,這種根本結構性變化將改變很多事情。二是城鄉(xiāng)結構,現(xiàn)在的城市人口比重是45%。再過10年可能是65%,農村人口明顯少于城市,財富分配、資源配置和治理方式都將發(fā)生根本變化。三是產業(yè)結構,勞動密集和出口導向的結構將讓位于技術密集和內需為主的結構。人民幣將成為國際的儲備貨幣之一。屆時,全世界可能會充分遵循中國意愿,也可能全世界拉起手與我們作對,因此我們要清醒地對待自己和別的國家。
中國模式的未來發(fā)展可能引起亞洲地緣政治的不確定性?,F(xiàn)在周邊地區(qū)有兩種變化值得注意。一是“蒙古化”,蒙古的出口產業(yè)都面向中國,
經濟上90%依附中國,但政治上卻倒向美日等西方國家;另一是“尼泊爾化”,表現(xiàn)為政治上在中國和其他大國之間的中立化。中國在崛起過程中話語權會越來越多,制度可能越來越多被借鑒,但是也可能因為這種崛起而遇到更多挑戰(zhàn)和麻煩。因此,中國模式未來發(fā)展的國際環(huán)境將趨于復雜化。
大學鐘教授:您當年給鄧小平先生做翻譯是什么感覺?您覺得他對中國模式有什么貢獻?
張維為:回想起鄧小平,總是感慨萬千。我對鄧小平的理解也是逐步加深的。他的一些話我當時理解不深,現(xiàn)在看來他真是有水平。有一次他見一位思想非常“左”傾的非洲領導人,鄧小平給他講中國經歷的大躍進等挫折,希望他們搞社會主義時要非常慎重。外賓離去后,鄧小平講了一句話:“他聽不進去,要自己碰。”現(xiàn)在看來,這句話是經典,那個國家后來確實沒搞好。
關于中國模式,他在不同的場合都強調堅持實踐,包括實事求是和漸進改革。我們一定不要忘了鄧小平是指揮過千軍萬馬的一流的
戰(zhàn)略家。他在指導中國改革開放時,就像指揮一場場戰(zhàn)役,從農村改革到特區(qū)建設、再到沿海開發(fā)和浦東開發(fā)。他總是從大處著眼,展現(xiàn)了罕見的歷史眼光。我給他做翻譯時他已經80多歲了,但他宛如年輕人,談論的都是中國20年、30年后會怎樣,該怎么走,把中國治國的大政方針都確定了下來。
如果沒有大批微軟式的創(chuàng)新企業(yè)產生,中國就不存在崛起的微觀基礎
管理咨詢業(yè)女士:我們接觸了大量的企業(yè)家,他們對中國并不充滿信心,因此也影響了投資和策略,如何讓他們提高信心呢?
黃仁偉:我在進行“中國崛起”研究的過程中,第一個問題聚焦在如何避免和美國等大國發(fā)生重大、全面的對抗,在不發(fā)生戰(zhàn)爭的情況下和平崛起;第二個問題是如何在現(xiàn)存的國際體系中提升地位和話語權;第三個問題是在
金融危機后剛剛開始研究,就是中國崛起的微觀基礎。中國的
經濟總量達到世界第二的規(guī)模,卻沒有產生一大批像微軟那樣的創(chuàng)新企業(yè),在世界500強企業(yè)中為數(shù)很少,這說明中國崛起的微觀基礎還很薄弱。20世紀初美國就產生了摩根、洛克菲勒等大企業(yè),聚斂了大量財富,支撐了美國整體崛起。中國企業(yè)家應當承擔起中國崛起的
戰(zhàn)略責任,打造世界一流的中國企業(yè)。
現(xiàn)代化發(fā)展到今天,政治主導性更顯重要
南京政治學院上海分院研究生:您提到美國和英國現(xiàn)在的政治制度是前工業(yè)時期的產物。現(xiàn)代化發(fā)展到今天的水平,為什么政治主導性反而比以前顯得更為重要?(此問題獲得本期文匯講堂“最佳提問獎”)
張維為:西方政治制度現(xiàn)在最大的困境是缺乏整合力和競爭力,沒有人才觀念,所以無法適應全球化的挑戰(zhàn)。“三權分立”也無法預防
金融危機,因為“三權分立”只限于政治領域,但美國的政治給資本力量綁架了。我認為現(xiàn)代社會需要另外一種平衡才行,也就是超出政治領域的三種力量的平衡,即政治力量、社會力量、資本力量之間的平衡,這樣一個國家才會運作得更好。中國就在這樣嘗試。
2030年,中國可能成為世界最大的
經濟體
提問:請兩位預測一下2030年以后,中國在全球發(fā)展的前景。
張維為:我一直看好中國模式,因為中國人善于學習和超越,這跟儒家的傳統(tǒng)有關,三人行必有我?guī)?,西方則是三人行我必為師,固步自封得厲害。我推測20年之后中國將是世界最大的
經濟體,中國的中產階級人數(shù)可能為美國的兩倍。從過去30年的情況來看,對中國的所有悲觀預測都錯了,對中國的樂觀預測,對的還是比較多。
黃仁偉:美國有人曾測算過,2030年中國將超過美國GDP總量;我們的測算是要到2050年之后才與美國相當。美國的計算方法是中國在2030年前GDP保持8%的年增長率,人民幣年均升值2%,美元年均貶值2%。這樣就等于美國原地踏步,而中國每年有10%的實際增長。20年后中國GDP總量將超過美國。這如果成為現(xiàn)實,將使美國人心理上產生重大的挫折感。另一個趨勢是到2030年中國14億人口中,將有幾千萬中國人在全世界流動。因為人民幣升值,在國外使用人民幣要比在國內使用價值高得多,導致大量中國人到國外移民、投資、學習、旅游、購物等。
警惕中國崛起過程中的過度自信和民族主義
同濟大學研究生:假設中國發(fā)展模式不成功,那會怎樣?
黃仁偉:我認為中國模式不成功的概率極低。但“最不壞”的模式,也要防止“最壞的后果”。中國模式失敗將是世界的災難。第一種不成功是中國
經濟過于膨脹導致發(fā)展的不可持續(xù)甚至出現(xiàn)
經濟崩潰,世界
經濟由此陷入大蕭條,國內也會發(fā)生大動亂,資金和人才嚴重外流。第二種不成功是中國變成一個擴張主義的霸權國家。如果中國擁有足夠的
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卻抑制不住欲望去侵略擴張,這將是世界的災難。第三種不成功就是搞軟力量輸出,試圖建立超越所有其他價值觀的
文化霸權,這將對世界多元
文化帶來毀滅性的后果,這也是世界的災難。
這三種不成功恰恰都是中國過快崛起、國力過于強大的結果。如果看不到這種情景也很危險。因此,我們要防止在崛起過程中出現(xiàn)極端民族主義,防止因過分自信而濫用力量。目前在媒體、
網絡上甚至學術界已可以看到這種取向的某些跡象。鄧小平也預言過,中國強大后要防止走向霸權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