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抹不掉外公那慈祥的臉龐。外公曾經(jīng)對我說過,解放前,因日本人轟炸,從廣東逃到上海,開過布店,做過粢飯糕。我媽總是說外公的不是,搞的我的四個舅舅在大慶油田、武漢、新疆等地工作,說我外公喜歡帶大紅花上臺作報告。記憶中,我最喜歡外公做的蘿卜糕,顏色潔白,質(zhì)地柔軟,味道鮮美。外公每次做蘿卜糕都要通知阿姨家,大多是分送給我們兩家,因為。每次去外公家,桌上、地上、床上,凡是能放竹籮筐的都放上了熱氣騰騰的蘿卜糕。還沒進屋就能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每次吃都是外婆掌勺煎糕,廚房在樓底下,外婆佝僂著背,一次次把煎好的蘿卜糕端上樓,每次都笑嘻嘻地問夠不夠,而我總急吼吼吃到喉嚨口。走時不忘給我媽帶上一大包,我媽總是夸我能想到她。
終于有一天外公不行了,阿姨打電話來說久病臥床的外公回光返照,要吃紅腸和方肉。記得改革開放街頭的熟食店特別的多,紅腸、方肉是市民首先的熟食,一般到用餐時間,熟食店門口都會排隊,一元、兩元的紅腸一般都事先用牛皮紙包好。方肉屬于工薪族的高檔熟食,咸鮮味,有嚼勁,全是瘦肉,現(xiàn)在很難吃到真品了,全是帶淀粉的。媽催促我快去買,外公精神很好,吃了很多,大家都擔心外公的腸胃受不了。第二天外公就悄悄地走了……從此,蘿卜糕便留在了我的記憶里,至今沒有像兒時那樣暢快地吃過蘿卜糕。
兒時的吃食并不多,但簡單的東西總能吃出花樣。小時候記得最好吃的肉是清蒸豬肉(梅林罐頭),打開罐頭,浮在上層白花花的豬油,香氣四溢;那肉入口化,瘦肉一絲絲的,我常讓這瘦肉在嘴里嚼很長的時間,從家里走到學校,舍不得吞咽。我一直認為這罐頭都是因為有那一片香葉才這么香的。吃早飯時,我總喜歡把那罐頭里的豬油往油條里塞,然后一口咬下去,那肥膩的豬油香四散開來,鄰里玩伴見了羨慕的要命。商店有時會有即將過期處理的清蒸豬肉罐頭,我媽會整箱的買回家讓我和姐姐慢慢吃。因為家里沒人做飯,打小我就會熟飯,炒個青菜什么的。清蒸豬肉罐頭內(nèi)的豬油除了能塞油條,還能做湯、炒飯、炒青菜。每每都不愿浪費,說實在也是好吃罷了。
文革時期,突然有一天,家門外大字報鋪天蓋地,我爸媽都被打到了。我被安排到了一家食堂吃飯。我清楚的記得我每天伙食是六毛錢,那時算不錯的伙食。每星期三吃面包,會有一輛大卡車準時停在食堂的邊上,搬下一格一格的現(xiàn)烤面包。那面包就是最土的面包,各大,長方形的,香香的。大家排隊,爭先恐后地,但是限量購買,八分錢一個面包,每人只能買兩個。我總把還沒有冷卻的面包帶到學校,同學們會排著隊,我掰下一塊塊面包分發(fā)給同學們吃。打小我就有一種自豪感,我能給大家?guī)砜鞓?。我媽知道后從沒有反對我,反讓我姐把省吃下來面包讓我一起帶到學校里去。說起這種面包恐怕現(xiàn)在早已沒人做了,只是很簡單的發(fā)酵黑面包。
我清楚地記得兒時的玩伴大家都有一種分享精神,凡是兜里有個五分、一角的零花錢都會相互通報,然后相約去胭脂店挑零食,橄欖、桃脯、李子等果脯等都早已分為五分、一角用紙包裝成三角型。橄欖的核還要保存起來,那時有個頂橄欖核子的游戲。地上畫個圈,只要瞄準把地上的橄欖核頂出圈為勝。最好的橄欖為考扁橄欖,黑黝黝的,個大、甜美,那是大人們的吃食。
由于兒時的橄欖情結(jié),以至于成年后經(jīng)常用干果做菜,橄欖拌豆腐、李子桔皮肉都是我的保留私家菜。
不知過了多久,爸媽都解放了,家里也算是平靜了下來。每到星期天,我媽會讓我走很遠去買麻雀吃。五分錢一只的蜜汁麻雀。一般總是買5~6只,我能分到一只。那個吃起來真香。我學會先吃麻雀的頭,腦殼脆脆的,雀腦鮮美,一起咀嚼。然后吃麻雀的脖子、翅膀,那兩塊雀脯肉,細膩到家,最后吃腿,十分珍惜難得的一次美食體驗,如今想來卻不可思議。那個年代,能吃到這樣休閑美食算是富裕家庭了。一般的家庭能吃飽飯,經(jīng)常能吃上紅燒肉就算是過得去了。過年配給的也就是紅棗、花生米、香瓜子五六樣東西,購糧本上蓋上章就算完了,以至于鄰里間相互傳授經(jīng)驗,把購糧本上章印抹去,再去排隊買。反復幾次后,痕跡明顯,就抹上點油,最后再買一次。
印象最深的要數(shù)自家做的零食烤烏賊魚干。每年菜場好像都有一次特別便宜的烏賊魚供應,家里會買很多,烏賊魚的背骨(海鰾蛸)曬干賣給中藥店,用鞋底線將清洗好的烏賊串起來,涼在竹竿上,曬干后涼在廚房,放學回到家,解下一塊來,開煤氣慢慢烤,香氣便會在樓道彌漫開來,傳到鄰家,玩伴們聞香便會聚攏過來。順著烏賊的絲流一片片撕下,玩伴們分著吃,越嚼越有味,非常的鮮香。
大街上時常有爆米花的砰砰聲,于是玩伴們紛紛樓上樓下叫喊著從家里沖出去排隊。時不時地還能聽到鄰家孩子的哭鬧聲,這時家長如果不滿足孩子的愿望是件很殘忍的事,于是爆米花排隊的隊伍里時常有破涕為笑的玩伴。膨化食品在那時高檔的要數(shù)爆年糕片。年糕片質(zhì)量最好的是寧波年糕,次的是糧店配給的年糕。年糕切成片曬干,條件好的家庭用白砂糖,一般花2~3分錢買糖精片,隨著砰的一聲,八分錢一爆的零食完成了,于是,家里的餅干箱和凡是能密封的器皿都搬出來裝。潔白如玉又脆又香的年糕片還是招待客人的佳品呢!如今要想吃爆年糕片卻是一件難事,大多是升級版的玉米爆。老版本用煤爐加熱的爆米花機器在大街上基本絕跡,用大米做的爆米花也都做成不同造型的休閑甜食。
時代雖然變了,但老滋味卻留在了味蕾的記憶里。